殷广波不用去看,也知道百姓的日子过的该是如何艰难。
可是,萧梓穆既然发了话,他也只能应了声是,起身向居民区走去。
百姓大部分的家门都是敞开的,里面家徒四壁。
留在屋中的多为老弱妇孺,一个个鹄形菜色,瘦骨嶙峋。
萧梓穆和殷广波上去搭话,也鲜少有人搭理。
直到后来辛涯掏出了一锭银子,给了一个孩子,才从他嘴里套出来,那些年轻力壮的人都去稍远一些的地方挖野菜了。
殷广波见那个孩子开了口,便过去想要继续套他的话。
可那孩子,却是什么也不肯说了。
萧梓穆见状,吩咐了辛涯去买几套寻常百姓的衣服。
辛涯应了声‘是’转身没入了一家农户里。
没一会,便抓着三套鹑衣百结的短褐走了回来。
萧梓穆唤了一声还在孜孜不倦套话的殷广波,三个人找了个地方,用短褐换了身上的锦袍,朝着稍远的城郊走去。
慢慢的看见三两的人群,正在郊外刨着野菜。
殷广波看着眼前虽然换了一身短褐,腰间却还佩着剑的辛涯说:“你就别过去了吧,怎么看也不像。”
萧梓穆闻言在地上摸了把泥,辛涯和殷广波还不知他要干嘛,便见着他往自己的脸上和衣服上抹去。
整个人瞬间显得脏兮兮的,他们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你在这里等着吧。”萧梓穆也对着辛涯吩咐了一句。
辛涯只能应了声是。
殷广波没想到那把烂泥萧梓穆说抹就抹,一点也不矫情,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难言的情绪。
他从地上挑了两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递了一块给萧梓穆。
萧梓穆不明所以,蹙眉探究的看向他。
“用来挖野菜的。”殷广波笑道。
萧梓穆点了点头,两人向着稍微密集一点的人群走去。
“这位大哥,每年都得这样过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萧梓穆皱着眉头苦了张脸,跟着旁边的一位骨瘦如柴的男子搭着话。
他起初见殷广波挖的熟练,在边上学着他的模样刨了半天。
结果,殷广波都刨出三四根了,他还一根都没挖出来。
而殷广波之所以挖的这般熟练,还得多亏了在北郊城外观音庙里住的那些时日。
萧梓穆挖不出来,索性便扔了石头,跟在他后面,掀起短打的衣襟来兜殷广波挖出来的野菜。
眼下,他怀中兜了六七根野菜。
衣衫褴褛,泥迹斑斑,颇有些落魄农家的味道。
“嗐,哪里有什么到头的日子。盼着夏季早点过去,秋收还能好过一点。”
“大哥,我们是今年刚在这座古皖落脚的,哪成想会是这般光景,就靠着这点野菜熬到秋收啊?”殷广波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一边手脚麻利的刨着,一边也搭着话。
“我们城里的人想出都出不去,你们倒好,还自己个儿跑来受罪。”大哥感慨了一句。
“我们是来寻亲的,结果亲没寻着,盘缠倒是用完了,这才留了下来。”殷广波圆着谎。
“如今这古皖城里的人,出不了城吗?”萧梓穆在一旁适时的补了一句。
“年轻人若是没落户,就赶紧走吧,去哪里都比在这强。我们本地人是不允许出城的,不然壮年男子也早就跑完了。”
“官府怎么会有这种规定?”萧梓穆挑了根大一点的野菜,扔到了大哥的篮子里。
“年轻人别拿这玩意不当回事,再过些时日,便是连这个都挖不到了,只能吃树皮和观音土了。”大哥好心提醒了一句。
萧梓穆闻言倒是愣住了,吃树皮他还能想象的到,观音土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转眼看向了殷广波。
殷广波却是面色一凛,皱着眉问道:“若是吃了观音土,就算不被饿死,最后也会被撑死,这根本就是饮鸠止渴啊。”
“起初大家伙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没办法。人饿到一定程度,易子而食的都有,就更别提观音土了。”大哥的眼眶红了红,满面神伤。
易子而食……
这回连殷广波也傻了眼。
他的家乡在富庶的江南,还未曾闹过饥荒。
观音土也只是听旁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偶然得知,易子而食简直想都不敢想。
“百姓都饿成这般模样了,官府还把米价定的那么高,良心都让狗吃了吗!”殷广波神色悻悻,义愤难平。
“就是因为收成少,年年交了粮食后被他们屯了起来。到了夏季在高价卖出,他们哪里会在意秋收之前会饿死多少人。”大哥早已习以为常,面上的神色都没什么起伏。
“官府不让你们出城是不是害怕你们告御状?”萧梓穆看着两人悲恸的表情,顾名思义大概也知道了易子而食的意思。
“头一年也是有不少人去了京城,却是没一个回来的,他们哪有什么怕的,我们也早就死了告状的那条心,官府不让我们出去,是指着来年还得耕种罢了。”大哥嗤了一声,自嘲的笑了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萧梓穆将怀中的野菜,全都放到了大哥的篮中,又拉着殷广波起了身。对着大哥开口道:“这样的日子哪里还能过的下去,我们这就去官府。”
“小兄弟,别去了,运气好被打出来,运气不好,命都得交代在那。”大哥见他们意气用事转身就走,对着他们的背景喊了一声。
两人相视一眼,面色都是极为难看。
这古皖城,看来不仅官商勾结,限制自由,甚至连人命也敢草菅。
辛涯见他们回来便跟了上去,三人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
“观音土是什么,你刚刚说吃了会被撑死?”萧梓穆如玉的脸,此时也是黑气沉沉。
“我也只是偶然听闻同窗提及,他们家乡曾闹过饥荒。那里的人饿狠了便会吃一种白色的高岭土,土质细腻没有那么多的砂石杂质,少吃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大部分的村民便称它为观音土。”
“还真有能吃的土?”萧梓穆一开始还以为就是普通的泥土。
殷广波见萧梓穆误会了意思,接着解释道:“虽然吃点少量的观音土不碍事,但是吃多了会口干舌燥,而一旦喝水之后就会大量的膨胀。那些观音土膨胀之后,根本消化不了也排不出来,最后吃土的人,都是被活活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