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他,由于祈然的温暖,一直将黑暗和冰冷深埋在心底,竟让我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他。真是可笑——
原来,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见识到步杀的可怕。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杀手——步杀。
然而,真正让我心惊的,却是他冰眸中一抹深深的伤痛,压垮我最后一丝自我保护的意识。仿佛烈焰中的一股幽蓝之火,燃得我全身如被撕裂般生生疼痛。
他是想起了我的誓言吗?还是我那句:你们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吞下所有的苦果,将几欲喷礴而出的眼泪强压回心里,匕首一抖在祈然晶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丝:“如果想要他的命,就把‘玄武石’给我!”
“你敢!”步杀猛然一吼,赤目紧盯着我似要把我灼穿,“汲血”刀横劈而下,却在到达我头顶前生生停止。
几缕断发顺着我的脸颊缓缓飘落到昏迷的祈然脸上、唇上,随着他微弱的鼻息颤动,黑白甚是分明。我用没有握刀的手将它们轻轻拨开,最后深深地望了眼这张深烙我心底的脸。
多想告诉他,善良美好如你根本不需要戴着面具生活;多想告诉他,请不要对任何人都好,却惟独忘了对自己好;多想……
我抬起头,无畏地直视那张冷然震怒的脸,嘴角却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我很清楚,全世界你唯一赌不起的,就是祈然的命。”
步杀怔怔地望了我半晌,赤目逐渐转黑,直到恢复夜幕的暗沉。我知道,他已经将我视做如蒙阔那样陌生的仇人了,再也不是那个一起笑过、发过誓的朋友。
我忽然醒悟:真是可笑,也许,他从来也没有当过我是朋友。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却要笑看着他缓缓地将刀收起,并从胸口拿出一块漆黑、浑圆的晶石狠狠扯下,抛给我,冷笑道:
“为了这样一块石头,竟让你不惜毁容、发毒誓,还紧跟了我们一个月,真是难为你了!”
我紧紧握住仍留有他身体余温的玄武石,收起匕首漠然道:“我劝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带了萧祈然快走。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吧?”
步杀眉头轻蹙,眼中如利刃般的杀意一闪。随即,快速走近我身边,蹲身扶起昏迷中的祈然。在他起身的瞬间,我抬头,朝他展露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眼中的光芒如繁星般温和灿烂,却掩不住淡淡的悲伤。
他一楞,随即无比嘲讽,无比冷漠地扫了我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到了现在仍想骗我吗?随即,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无情而又孤独的背影。
我起身,朝着仍被眼前局势变化震得无法回神的蒙阔众人嫣然一笑,因着脸上那几道狰狞的刀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他们着实打了个激灵。
“蒙将大人,步杀要跑了,我们快追!”一个醒悟过来的士兵急切地提醒道。
“追什么!”蒙阔喝道,随即用带着几分激赏的眼光看着我,笑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能有如此高深的心计和智谋,竟连步杀都会错信于你?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嘴角一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比起乔装改扮的蒙将军和您老的众部下,我小小的阴谋又算得了什么?”
蒙阔虎目一敛,眼内闪过数道凶光,沉声道;“你如何会知道……”
看到我嘴角促狭的笑意,他的声音猛然一顿,气急败坏地喊:“你竟敢套我的话?!”
“咦!不是你自己非要告诉我的吗?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臭丫头!”蒙阔暴跳,“识相的就快把玄武石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蒙将军!”我猛喝一声。
“是!”背后一群士兵终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唉!天生军人的条件反射就是没辙,我摇头。
蒙阔狠狠地瞪了背后众人一眼,声音马上消失,真不愧为训练有素的士兵。
“蒙将军,你也看到我这张脸了。”我阴险地笑笑,“若非你们搅局,我尽可慢慢将这石头骗到手,此刻却不得不改变这全盘大计。你认为,一个女人,如果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生不如死可以吓唬我呢?”
我这句话当然是在误导他,让蒙阔以为脸是我为了接近步杀取得玄武石,而自己画花的。面对这样一个为求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他才不得不心生畏惧。
蒙阔扶着剧痛的手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眯起眼,狠狠地道:“就算不用任何手段,我只要强取,你认为可以带着玄武石跑掉吗?”
我笑笑:“当然不可能。不过蒙将军,你记得离我多远的地方有条河吗?”一脸的无所谓。
蒙阔脸色一变,因为客栈的右前方,也就是离此处不远,就是一条护城河。却仍是嘴硬:“你花了那么大精力,才从步杀那里骗来这石头,怎么舍得如此扔掉?”
我笑容不变,反更见灿烂:“那也比拱手让人好啊!”
“说吧!”蒙阔终于自觉败下阵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交出玄武石?”
我暗笑,这个一根筋通到底的军队老粗怎么跟我比诡计。也不知道那些威胁步杀的手段是谁教他的……
是谁……教他的?我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恐慌,神经瞬间紧绷,连每个毛细孔都皱缩起来。我很清楚,当年杀手训练所造就的,如本能般的危机意识竟在此时启动了。
没有人能了解,我对这种意识厌恶和恐惧的程度。它的出现,是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段我拼命想要遗忘,却如梦魇永远纠缠着我的过去。
我握刀的手微微渗出冷汗,胸口不断传来的“扑通扑通”声让我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狠狠的把指甲嵌进肉里,剧烈的疼痛让我稍稍清醒过来。
我面上漫不经心地笑笑,却一阵全神戒备。
蒙阔被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气得几乎跳脚,沾血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
虽只是三月,阳光却意外的有些刺眼。
突变,陡生。
烈日下,我竟能感觉一道寒气侵体而来。精光闪过,我凭着本能,用手中匕首举高相抵。
然而,意料中的金属相击声并没有传来,我心叫不好。肩膀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却顾它不及,狠狠往后一退。
肩膀有肌肤被撕裂的疼痛,让我一阵晕眩。
我险险站稳,咬牙看着眼前笑得无比欠扁的青年。
他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倒也算是英俊潇洒,只是一双眼睛闪烁不定,光芒太过阴险飘忽。他全身的皮肤有些异样的白皙,尤其一双手竟比女人更纤细精致。此时正握着那把沾满我鲜血的长剑,心满意足的把玩。
王八蛋!我低头看看血肉模糊的肩膀,禁不住在心里暗骂。那剑身竟是布满倒刺的。
我正待开口,他忽然舔了下剑上的鲜血,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道:“不错,果然是我喜欢的味道。虽然长得丑点……”
他的声音也不能说难听,但那腔调,那表情,我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下一秒,我便再没有嫌东嫌西的权利。
他一只手紧紧的掐住我脖子,因为失血过多,神志已经有些迷离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到了我的身侧并控制住我的。只是,胸口传来窒息的阵阵剧痛,让我再也没办法考虑这些。
“蒙阔,还不快过来搜她的身!”
蒙阔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恨声道:“秦业,你只是负责策划这次行动而已,凭什么命令我?不要以为有皇……主子宠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凭什么?”秦业“嘿嘿”一笑,“就凭你让这丑八怪耍的团团转,而我一出来就制服她了!”
蒙阔牙关咬得紧紧,面色惨白,却还是认命的听话。唉!明知不应该,我却开始同情起这老粗来了。
“姑娘,得罪了!”他走到我面前抱拳。
我喉咙被掐,一张脸鳖得通红,却还是勉强笑笑,用无比难听的声音回道:“蒙将军,没什么……咳~……得罪,总比被这个……变态搜好!”
蒙阔听了我的话,忍不住露出个笑容,面色缓和了不少。
只不过掐着我脖子的那位就不见得多高兴了,他一把加重了力度,马上让我的脸色由红转紫,肺部因为极度缺氧而不断抽痛咳嗽,但却又被生生遏止在喉咙口。
我努力憋着一口气,冷笑道:“怎么?不喜欢……咳咳~……变态这个……称号吗?不若……叫你人妖……如何?”
“啪——!”一个巴掌狠狠掴在我脸上,牙齿仿佛都松动了一下。
我丝毫不管嘴角溢出的鲜血,却是嘲讽地看着他扭曲的脸。
秦业不怒反笑,右手放开我的喉咙,改捏住下颚,目光猥琐地打量半晌。笑声道:“我还一直在想,会被步杀看上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他的风言风语,心中却已转了千百回,苦苦思索逃脱的方法。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毁了容的丑八怪。真是害我失望的紧啊!”
感觉到有冰凉湿润的东西贴上我的脸,我睁开眼,赫然是那把沾满我鲜血的长剑。他得意的一笑,迫得我抬头面对他。
“不过现在仔细一看,你以前,说不定也是个美人!而且,既然能吸引步杀,床上工夫肯定也不赖吧?”
我冷冷一笑,回道:“我是不是个美女暂且不论。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不可能是个人妖!”
“嘿嘿!”蒙阔和一众士兵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臭□□!”秦业恼休成怒,长剑狠狠一划,脸上已经有一股热流和着新旧鲜血,缓缓淌入我的嘴角,“别一副清高的样子,你还不是为了玄武石才接近步杀的!”
“是。”我用逐渐微弱的声音回击,“我当然不象你。”
“就算想装清高,也装不成。我用膝盖想想也知道,那些下三流的手段都是你教蒙阔的吧?”
我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只是肩膀那一剑刺得很深,剑上的倒刺又撕裂了不少动脉。血长时间的流没办法止住,让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眼前的东西慢慢转为黄色,甚至不断旋转。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却绝不愿在这样一个垃圾面前屈辱地倒下。
“蒙阔!”秦业大叫,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你不搜是吧?那我来!”
“嘶——啪——”
我连惊慌都来不及,耳中已是听到了来自我身上的巨响,却一时根本无法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传来阵阵的寒意,我看着秦业手上迎风飞舞的布片,竟忍不住身体如筛糠般的发抖。
“怎么?”秦业把手中的破衣随手一扔,得意地笑道,“你不是很嘴硬吗?现在不敢说了?”
秦业的刀仍架在我脖子上,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我的恐惧心已经升到了极点。我并不怕死,因为经历过太多比死更恐怖的事,所以有时觉得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可是现在我却不想死,如果我就这样在一个败类面前屈辱地死去,那么我绝不会瞑目。
白皙的肩膀衬着猩红刺目的伤口,晃得我眼睛生疼。
秦业突然咽了口口水,恨声骂道:“臭□□,果然是天生的……难怪步杀都被你迷得团团转。看这皮肤细腻的……”那双比女人更精致,在我看来却比毒蛇更恐怖的手,缓缓向我抓过来……
蒙阔忽然意识到了秦业要做多猥琐的事,惊慌地叫道:“秦业,你干什么?”
待要抢上,却紧紧被身后的一个手下拖住。
“将军,以你现在的处境,实在不适合跟秦……公子正面冲突!”
蒙阔急切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眼中有着无限的懊恼和自责。
我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只是紧紧咬住带血的下唇,直到新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即将涣散的精神终于重新被集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