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李清洋抬头,看见他们,也并不惊讶,只说了一句:“你们来啦?”

并没有人回应他,落寒有些疑惑地望着卞建敏,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卞建敏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落寒,说道:“我做不到像她这样爱你,这个女人为你付出太多,她比我更值得拥有你,你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我不懂……”落寒一把抓过卞建敏的手,有些激动,又有些慌张地说:“我们就快要结婚了。”

“可是还没有。”卞建敏笑,“易晟,我们算了吧!”

叶云嫣适时地醒来,对这一幕似乎极为疑惑,问:“你们怎么了?”

三个人同时看向她,李清洋惊喜地问:“晨曦,你认得出他们?”

她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然后对卞建敏和落寒说:“谢谢你们来送我。”

落寒看着叶云嫣,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神其实有些恍惚,不过一段日子没见,她的整个人都有些微胖,又更像接近于浮肿。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广播里刚才那个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不过这一次是通知他们班机已经能够起飞,请乘客们抓紧时间登机。

叶云嫣虚弱地对他们笑了笑,说:“再见!”然后,挽着李清洋的手,转过了身。

“叶云嫣!”卞建敏突然叫住了她,快步追到她面前,说:“你现在这样离开,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会恨你,也会怪我。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让他自己做选择。我不是同情你,不是因为你比我可怜,我不会装高尚把他让给你,但是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会后悔,说到底,我还是为了自己。谁都没有权利替别人做选择,只有自己才能主宰自己,我已经选了,剩下的就由你们来选,这就是公平。”

说完,她走回到落寒身边,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落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云嫣的背影,然后牵起她的手,终于转过了身。

就在他要迈开第一个脚步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唤,仿佛用尽了全力,那样凄厉和无望:“易晟……落寒……落寒……”

那一声声的叫唤直叫到他的心里去,他的右手还拉着卞建敏的左手,可是,他走不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一样,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无法前进,不能后退。

一秒,十秒,二十秒……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一分钟后,卞建敏挣开了落寒的手,其实他抓得并不牢,她只轻轻一转手就滑下了。她从自己的右手上摘下那枚他曾经用来向她求婚的戒指,放还到他的手里,眼里明明有泪光,却还是笑得无懈可击,她说:“你已经做了选择。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梦,我曾经想过,不要醒。可是,对不起,我还是先醒了。”

她优雅地转过身,有两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但是,她仍然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极为勇敢。

他们都已经做了选择,就都不能再回头。最终,也还是没有人能让她停下她的脚步。她摸着左手空着的无名指,在心里默默地说:

谢谢你,给我这一分钟,让我相信,你是真的爱过我。

“我送你回去。”李清洋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了卞建敏面前。

她并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在等你。”

李清洋脸上露出浅笑,然后在她左手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问:“有话想跟我说?”

“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卞建敏又重复说了一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李清洋怎么会不明白,他很有把握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接着他作势想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可是卞建敏轻轻一抽,就轻易地避开。

她抬起头,毫无表情地说:“不,你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再让你知道。”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才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勰,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些,至少客观地对待这件事?如果你真的爱他爱到不能没有他的地步,就不会让他这样离开。说到底,是你们的感情不够,你不爱他,至少不够爱,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你让晨曦选,让落寒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选一次?”

“你跟我讲公平?这世界上最没资格跟我谈公平的人就是你。”卞建敏嘲讽地笑,“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他,这四年来我跟他之间的种种,你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我让他选,是因为我不止爱他,我更加尊重他,也尊重晨曦。”

毫无意外的,她看到了李清洋逐渐沉下去的表情,但她偏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所以,她继续咄咄逼人地说:“李清洋,你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以前你可以伤害我,是因为你以为我爱你,可是,也只是你以为而已。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爱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竟然不能再爱了,那就恨吧,如果恨可以支持她活下去,那就让她好好恨他,恨到海枯石烂,恨到天崩地裂。

李清洋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泛白,但是他还是强抑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地说道:“不要因为我的一次失约,就抹杀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这不仅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你自己。”

他看着她,继续问:“是不是就算我现在说,这一切虽然都在我预料之中,可是都与我无关,你也不会相信?”

卞建敏沉默片刻,说:“结局就是如此,不是吗?不要跟我说,你有多无辜,因为整件事上,你是最大的受益人。我不会去做任何无谓的揣测,因为过程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我只看到了结果。”

李清洋的眉头紧蹙,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尽量温柔地说道:“勰,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没有做到当初对你的承诺,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原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今时今日,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也保证,以后答应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做到,你相信我。”

卞建敏摇了摇头,说:“承诺?我不记得我和你之间有过任何承诺。我爸爸承诺过我不会留我一个人,落寒承诺过我会给我一个家,可是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还是没有家。李清洋,就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承诺,我也全部都忘了。你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今天的我,不需要你再做任何事。一个人有希望是因为她没有绝望过,而我很早以前就学会对任何事情都不抱希望。所以,不要再给我承诺,我不会相信,也不会需要。”

李清洋有片刻的失神,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等到他镇定下来,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变了一个人?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不认识你?”

“八年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她缓缓地说。

“不,不是的,你不会变,卞建敏不会变。我心中的卞建敏,她不会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为乐;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自怨自艾,轻言放弃;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我;她更加不会不相信我……”

卞建敏沉默着,她的手心已经被长长的指甲掐得生疼,可她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空,越来越空,渐渐地,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放声大哭,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不管是爱是恨。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眼泪,她再也不会有眼泪了。因为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

她只剩下一个自己,孤零零的自己。

李清洋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疲惫地说:“你果然不再相信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全世界都可以不相信我,只有你不可以。”

“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不可以。”卞建敏冷冷地说。

“是,是你把我从封闭的世界中带了出来,你教我学会跟人说话,相处;教我学会相信,希望,教了我很多很多。可是,在我把这些东西都学会的时候,你又通通把它打碎,是你亲手打碎了这些。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还是当年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卞建敏。那样,至少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靠自己,不仰赖任何人,但我依然希望能有一个家。现在,要给我一个家的人,他已经走了,其实,我并不怪他。你说得对,当你把晨曦的事告诉我的那刻,我就知道了结局,因为你了解我,而我了解他。所以,我更恨你,如果你没有回来,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她慢慢地说,似乎是在呢喃。

李清洋怔怔地听着,好一会才又坐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是那晚被她扔在垃圾桶里的那条“星愿”,他竟然还是捡了回来。

他说:“真的那么恨我吗?恨到不愿意再接受我的任何东西,包括这条‘星愿’?”

她不回答,只说:“不是说这条陨石项链能够许愿吗?扔得时候,我许了个愿,但愿余生,我再不必见到你。你曾经说,你相信愿望能够成真,让我也要相信。可是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一生,只许过两次愿望,没有一个愿望是成真的。所以,我不会再把任何希望寄托在没有意义的事物上。要得到的,只会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那一晚,我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李清洋犹豫着,终于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口。

说来说去,原来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没有丝毫地犹豫,卞建敏果断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的没有?”

“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你喝得烂醉如泥,还能做什么?”她冷笑着反问道。

李清洋想了想,这才稍微有些释怀,继而说道:“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接受这条项链?”

卞建敏笑笑说道:“项链我不会接受,因为它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想跟你结婚,你答应吗?”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一无所有。唯一仅有的,便是对他残存的恨意。如果连恨都没有了,那么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所以,她不愿意放开,不愿意放下,不愿意原谅。她只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就算是地狱,她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去。

彼此折磨就彼此折磨吧,既然他不让她好好过,既然他以为她还能相信,那么就结婚吧,让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从此,爱与恨都连为一体。

一念之间,天堂到地狱。其实,也只是一步之差。

去登记结婚的前一天,她一个人回了趟老家,像很多年前一样,她坐在大巴的最后面,看窗外不断变换却异常熟悉的风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车还是停在了大马路边,她下了车,一开始,只是走着,后来是慢跑,到最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变成了奔跑。

过了这么些年,她终于回家了。

她在那栋已经破旧的老房子下面停了下来,周围已经新盖起很多楼房,样式新颖,相比之下,这栋老房子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可是,她不管这些,那是她的家啊,是她唯一拥有过的那个家。

她走过去,敲着那扇紧闭的门,一下一下,短促而有力,伴随着她的叫喊:“爸爸,爸爸,开门,你开开门,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