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由校的号令,一众人员开始行动起来。
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在前开道,朱由校走在前边,勋贵及其家族子弟们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一众文臣们稀稀拉拉的紧随其后。
承天门外,万余众勇卫营的将士们仍然挺拔地站在那里,恍若一尊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当看到朱由校等一行人出现在眼前时,在戚金的带领下,齐齐的单膝跪拜在地上。
铁甲碰撞的‘哗啦’声不断响起。
“吾皇万岁!”
声音铿锵宏亮,直冲云霄。
朱由校站在勇卫营的前方,身后不远处是跟着一路相送的文臣们。
慈宁宫中。
刘太妃下了轿子,走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里,熟悉的环境,却再没有熟悉的人。
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宫人们少了一半。
出去时还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此刻却永生不会再相见。
自己为的是什么啊?
刘太妃苦笑。
为得还不是我朱明近三百年基业吗?
刘太妃摸了摸一同跟随而来,朱由检的脸,说道。
“我的好孙儿哦,你皇兄太任性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学他啊!”
说着,浑浊的老泪从眼眶中不住的滴落下来。
“太妃,那张龙椅就那般重要吗?皇兄竟然同胞亲情都可以放弃?”
看到刘太妃哭,朱由检也哭了,拼命忍住,抬起头,哽咽地问道。
刘太妃擦了擦眼中的泪花,强笑着说道。
“怎么会呢,陛下永远都是你的皇兄。”
“你不要怪陛下,他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着泪珠再次忍不住滚落下来。
承天门外。
朱由校已经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御撵,六匹雪白的马在前边驾车。
虽然事发突然,仪仗已经尽量简化,但是罗伞,旌旗等依旧绵延不绝。
紧接着,是勇卫营随驾而行,队伍绵延数里,仿若一条游龙脱困于囚笼,行向京外。
百官在内阁的带领下一路相送,直到出了京城才停下脚步,对着朱由校的御撵大礼参拜。
“恭送陛下!”
御撵中,朱由校屏退随行的宫人,将魏忠贤单独叫来,说道。
“大伴,朕给你一道密旨。”
魏忠贤跪坐在朱由校前边,听到此话,赶忙将头磕下,说道。
“但请陛下吩咐。”
魏忠贤只感觉声音仿若从远处悠悠飘来一般,缥缈不定,也不带一丝感情。
“朕若受难,按祖制推算,必是皇弟朱由检继任大统。”
声音不悲不喜,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轻描淡写,但是魏忠贤听到耳里,却惊在心里。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不到陛下今日竟然会对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乃天子,代天牧民,洪福齐天,自有四方神灵护佑。”
听到魏忠贤这样说,朱由校却呵呵的笑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
“若真有那一刻,朕命你……杀了他。”
声音依旧不缓不急,平平淡淡,但是却在魏忠贤头脑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震的他头晕眼花,连跪拜在地上的姿势竟然都差点维持不住。
“陛……陛下,何至于此啊!老奴永远忠于陛下,老奴不敢。”
永远忠于陛下,却不知道这个陛下会是哪个陛下了。
朱由校也没有拆穿,只是盯着手中的核桃久久不语。
他忘不了自流传于史书中那些只是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短短几个字,却是无数个家庭破碎,无数个妻子失去丈夫,无数个良家被奸杀,无数个还懵懂无知的孩童尸首不存。
那些文臣们以为只是简单的改朝换代,他们还可以继续做他们的官,继续剥削百姓,却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将是衣冠尽失,为奴为婢。
朱由校前世的时候看过一些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后拍的照片,将中国人们脑后的鞭子系到一起,将他们身上的衣服扒光,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目中黯淡无光,一堆人佝偻着,被外国人赶牲口一般驱赶到一起,拍出来的照片。
照片中那些同胞们和旁边穿着皮靴,肥头大耳的外国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时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朱由校只是想哭。
数千年泱泱大国,何以落的如此下场,我华夏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上天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总得做点什么吧。
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改变什么的话,这个时代就更没有人能够改变了。
事实已经证明,崇祯不行,农民领袖李自成,张献忠等不行,建奴建立的满清也不行。
悲哀的是,朱由校在这个时代竟然看不到一个能够带领华夏走向辉煌的人。
不求要站在世界顶端,哪怕只是紧跟世界发展的步伐,让那十九世纪开始的百年耻辱不再发生就好。
收拾好心情,朱由校问魏忠贤。
“你是怕朕安然回来,为了保持兄友弟恭的表面文章而将你杀人灭口吗?”
“老奴不敢。”魏忠贤赶忙答道。
事实上魏忠贤确实是这样想的,皇家无亲情,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到,连自己的弟弟都可以杀害,更何况他仅仅是一个皇家的家奴呢。
魏忠贤只是以为他是为了这把龙椅才这样做的,却不知道朱由校心中真正所想。
朱由校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只是继续淡淡地说道。
“放心吧,朕不止向你一人有此密令,若是你不做,他们也会这么做。况且你以为朕的五弟继任后会放过你吗?”
魏忠贤身体一震,这一刻他想起来了,想到了每次朱由检看到他时那厌恶的眼神。他可以肯定,若是朱由检将来登基了,第一个要除掉的必定就是他这个权阉。
知道魏忠贤已经想通了,朱由校笑笑。
“朕能把这么私密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可见尔等在朕心中的位置。所以,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在京安心替朕看好家,等着朕凯旋而归就好。”
“老奴发誓,绝不负陛下所托!”这一刻魏忠贤已经明白,自己早已和陛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世人已经容不下他。只有永远的和陛下站在一起才能够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忠诚?朱由校从来不会把这样一个词放在任何一个人的私德上边去,由其他人来掌控,只有自己真正能够决定的事情才是属于自己的。
“嗯,朕信你。”朱由校一副完全信任的样子,继续说道。“至于张嫣姑娘,若到了那时,趁着正是豆蔻年华,便将其送还家中吧。”
魏忠贤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张姑娘已是陛下的人,若是将其送还家中的话,张姑娘为保名节只能自缢而死。陛下三思。”
听到这里,朱由校平淡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
朱由校多少还带着些前世的影响,却忽视了这一世女子的社会地位,现在猛然惊醒。
为保名节自缢而死,说的好听,恐怕是既无法违背自己的命令,又不能皇帝的女人流落民间,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社会道德束缚,都会逼着她死吧。
要么则是只能留在宫中,孤独终老,年纪轻轻十几岁就开始要守活寡。
终究是朕害了她啊!
朱由校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踢了魏忠贤一脚,笑骂道。
“朕只是以防不测,做好万全准备。好了,滚吧。”
魏忠贤爬起来下了车辇之后,朱由校呵呵冷笑几声,前世那么多人立遗嘱,还不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嘛,现在自己是一国之君,就当是立一次遗嘱怎么了?
况且胜负还尚未可知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自信。
御驾后边,是汪文言,孙传庭,洪承畴等骑马伴随而行。
这一次,朱由校将他们几人也一同带在了身边,以方便关键时刻帮自己参赞机务。
正在这时,一下人模样的中年人,被搜身检查过后,急匆匆的来到了汪文言的旁边。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
“公子,老夫子来信了。”
“哦?”汪文言对自家下人说过,若是南边老夫子来的信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第一时间报于他,现在看对方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严格遵照了自己的意思。
接过信,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抛给对方,说道。
“辛苦了,拿去吃茶喝酒去吧。”
下人走后,汪文言在马上就急不可耐的看起信来。
“爱徒文言。汝素有报国之理,前言不可付则投东林,以展所怀。”
“圣上登基数月,观其行,察其言,为一代雄主,汝当辅之,万无复他心。”
“吾等先世,凡天下大乱,必出佐明君,以成大业,开万世之治。”
“老夫夜观天象,今之天下既有大乱之相,东北艮土,龙气渐起,大有席卷之势。外有八旗征伐,内有奸贼范文程出山搅动风雨。”
“老夫忧心不已,然老体衰不能视事,今有汝终辅一雄主,不自安矣。”
“庙堂江湖,荆棘丛生,一步踏错,万般皆休。望尔慎重,切记之。”
汪文言看完老夫子给他的回信,心中已然大定,却又为老夫子对他的殷殷期盼和深深担忧而感动不已。
将信收起,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恢复了常态。
心有灵犀一般,转头望去,却正看到这次一同随陛下而行的洪承畴在看着自己。
对于洪承畴汪文言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在没有被陛下调入京时,只是江西清吏司一郎中,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陛下为何会独独对他格外看中,调到京师后却又没有将他选拔进军机司。这种种现象都透着古怪。
让汪文言对他多了一分好奇。
“洪兄,路途漫漫,可否近前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