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论当时没有得到结果,因为很快,那女人就因为我对她的坚决拒绝,把我卖给了仇家。
虽然这女人是我妈妈为我选的,但这事却不能怪她。
毕竟她是陶家最受宠的女儿,掌握着最多的资源。
然而过度的宠爱却让她看不清这个世界。
当然,我也是这样的。
我不该那么羞辱她。
我只是很遗憾。
因为我这辈子对我妈妈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懂感情,你没爱过任何人!”
在贝贝告诉我,我妈妈会坐在我的病床前哭时,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悲”的感觉。
我妈妈是爱过别人的,她爱着我们四个。
她爱着爷爷奶奶。
她用尽全力地保证我们几个不要沦为被选择的对象。
也是最常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孩子。
所以她一走,我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动荡起来。
贝贝常常对我说:“幸好大哥你醒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我告诉她:“大哥一定让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就和妈妈在时一样。”
我最终还是从叔叔的手中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
因为我从小耳濡目染这一切长大,既专业,又名正言顺。
当然,也正如我爷爷所说,那个婶婶看不上我妈妈用命经营的这一切。
那就还给我吧。
堂哥出狱后,总是来看我。
他向我道歉,说:“我当时魔怔了,玥玥,哥哥知道这样说很不要脸,但是……你不知道,因为他,我真的很煎熬,我煎熬了好多年。”
我说:“如果我就这么躺下去了,谁来照顾胜男呢?”
他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说话。
我说:“胜男只有这一个哥哥,父母走后,全要仰仗他关照。”
堂哥满脸懊恼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因为没必要想。
我知道不该说,但是堂哥不是别人。
虽然叔叔和我们同龄,但我叫他一声叔叔,心理上跟他总是有些距离。
何况我妈妈也不愿意我跟他走太近。
堂哥不一样,他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从小到大。
他几乎参与了我和胜男之间的一切。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最了解我有多爱她,那这个人一定是我堂哥。
所以我忍不住,我说,“如果我妈还在,你不会这么做的。”
他捂住脸,哭了很久。
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跟堂哥聊这件事。
此后他仍然来看我,态度小心翼翼的。
可能是觉得我不喜欢这位大嫂,从来也不带她。
我没有再提过,对他是如此,对叔叔也是如此。
我友善地跟他们来往,我们仍是一家人。
我们仍然会互相合作,互相帮助,说说笑笑,没有龃龉。
只是我已经明白,握紧这份权力的必要性。
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告诉我妈妈了。
也没有机会,一边揍阿仁,一边给他花钱,让他浑浑噩噩地过完下半生了。
生完阿节后,胜男的状态很不好。
产后波动的激素引发了严重抑郁症,她总是在想尽办法自杀。
一开始,她试图给阿节喂奶,却被我看到她正用被子蒙他的脸。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没办法活下去,又不放心阿节一个人,想带他一起走。
我的身体需要恢复,没有精力一直盯着她。
不得已,只好把阿节带离她的身边。
她的病情因此而加重了,彻底不再理我。
其实她原本就是不跟我说话的。
我想我明白这是为什么。
分手的那天,我告诉她,我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同情。
这是我能想到最“狠”的话。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总是被当做异类欺凌的她,有多希望能够和普通人一样。
我告诉她,其实我不爱她。
那天她呆呆地绞着手指。
我心疼的同时,心底也不能免俗地涌上期盼。
她会难过吗?因为我说我不爱她。
她会追问吗?
她会流泪吗?
那些她被候太太打,甚至推下楼梯的视频上,她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过。
然而结果是意料之中的失望。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开始说,她说:“为什么同情我?”
我说:“因为你很可怜,值得同情。”
她说:“我不可怜,我不值得同情。”
她开始重复,像一台机器:“我不可怜,我不值得同情。”
我看着她,流着泪看着她。
我不害怕她这幅样子,相反,我心疼她。
她真的受伤了,她失控了。
为的是她的自尊。
而不是我不爱她。
随着激素逐渐代谢,和药物的帮助,阿节一岁半时,胜男终于逐渐好起来了。
她开始和所有人讲话,她哥哥,她大嫂,她妈妈……
贝贝、奶奶、爷爷、叔叔、婶婶……
没有我。
她一直都不理我。
我一直主动跟她交流,说她喜欢的那些话题,她从来都安静地听着,但并不回答。
当然,如果我要她做些什么事,她也会做。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试探她,说:“胜男,你想离开我吗?”
他们都说她爱我。
所以她才给我创造了阿节。
只有我是不确定的,很可能她只是想当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会有工作,会有孩子,会照顾自己,会照顾孩子。
对她来说,这很重要。
重要到我一醒,她就立刻告诉我。
她依旧不说话。
我不算失望,也没有追问。
直到吃完了晚餐,我准备带阿节去睡觉,习惯性地嘱咐女佣:“照顾好她。”
女佣应了声,胜男却突然说:“我可以照顾你。”
“……”
我看向她。
“我会煎牛排,包饺子、煲鸡汤、煮咖啡。也会洗衣服、晾衣服,熨衣服、拖地板,擦家具……”
她一口气说了几十种家务,又说,“我的年薪是十六万,可以和你一起花。我有保险,你可以用我的保险看医生。”
“……”
“我读了你喜欢的书,并且在网上看了其他人的读后感,基本明白了它的意思。”她说,“在网上,绝大多数人,认为小王子爱的是玫瑰,而狐狸代表爱他,却不被他所爱的人。”
“……”
“你曾说,我是你的玫瑰。你使用了‘比喻’这种修辞手法,你把自己比喻成书里的小王子,把我比喻成书里的玫瑰。”她全程看着地板,而不是我,“‘比喻’是指用有类似特点的事物给另一事物打比方。根据定义,可以推导出,小王子爱着他的玫瑰,所以,你也爱着我,小王子在离开玫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爱着玫瑰,所以你在离开我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自己爱着我。同时,玫瑰也……”
她突然不说话了。
我真不敢打破这种气氛,于是纵然心急如焚,也没有说话。
终于,胜男沉默了好久,再度开口,说:“我没办法很好地保守秘密,所以我可以呆在房间里,我可以一直不跟任何人说话……我不会出卖你。”
“……”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又说:“你可以拒绝,不需要同情我,我并不可怜。我可以独立生活,也可以照顾你,可以照顾我的孩子。这些年,我学习了很多,可以更好地理解你……”
她没有说完。
因为我抱住了她。
她明显很不适应,愣在了当地。
于是我告诉她:“抱我。宝贝,抱我……”
她抬起双手,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搭到了我的身上。
我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柔声说:“抱得紧一点。”
她说:“我不叫宝贝,我叫胜男。”
“好,胜男。抱我。”我忍不住笑,说,“紧紧地抱着我,这是你第一次这样抱我。”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那么瘦弱,也没多少力气,但还是紧紧的。
我吻她,吻她的脸,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耳廓……我捧起她的脸,想吻她的唇,却发现她正看着我。
她的神情并不高兴,我心里一紧。
听到她说:“‘宝贝’是你未婚妻的名字吗?”
我花费了一番口舌,才终于解释清楚了“宝贝”这个词的意思。
学到了新知识的胜男认真地点了点头,对我说:“我明白了。”
我说:“明白就好。”
“既然爱称是可以在情侣之间使用的。”她又有了新的问题,“那么,你这样叫过你的未婚妻吗?”
我咬了咬嘴唇,试探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是一个假设。如果我说叫过,你会怎么想?”
她果断地说:“我不知道。”
“那你刚刚在听到我叫你宝贝的时候,”我说,“就你以为那是她的名字时,是什么感觉?”
胜男再度陷入沉默。
我见她开始绞手指,便说:“算了,胜男,别说了。”
“我很害怕。”她说。
“……”
“玫瑰只是一朵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玫瑰。”她说,“如果不赋予她特别的意义,她就不会成为一朵特别的玫瑰。”
她强调:“我应该是一朵特别的玫瑰。”
比喻手法用得越来越纯熟了。
“你说得对。”我忍不住微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我告诉她:“胜男,我爱你。”
她抬起头,望着我。
她害怕这世上的所有目光,但除了我。
她总是能与我对视。
她说:“我也爱你。”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女人,她们都很漂亮,都很可爱。
可只有胜男是我唯一的宝贝。
我永远、永远……都会好好地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