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啊嚏——
赵亮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一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的天,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贺山蹲在旁边的地上,瓮声瓮气的嘟囔道:“一想二骂,打两个喷嚏,准是有人在骂你。”
“一边儿去,你个二傻子懂什么?”赵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最近的饭量可是越来越大了啊。自从能正常开口说话之后,一天吃六顿还喊饿,我今天的配给份额都让给你了,到现在是前心贴后背的,你还敢挖苦我。”
贺山虽然已经恢复了语言功能,可是头脑却仍旧有些混沌不清,听赵亮这么说,他连忙应道:“亮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发点别的吃啊,天天马肉,我都吃腻了。”
赵亮瞅了瞅帐篷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郁闷道:“我说你知足吧,现在能有马肉吃,就谢天谢地啦,再过两天,怕是连马毛都没了。”
贺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兀自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然后便转身趴在了旁边的草甸子上,开始打瞌睡。赵亮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斗篷,起身走到帐篷门口。他抬眼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心中不禁暗暗叹道:完蛋了,再这么耗下去,小命肯定是凶多吉少喽。
今天已经是赵军被围困在长平战场的第二十七天了,随大军一起来的那些马匹牲畜,此时被杀了多半,几十万张大嘴吧唧吧唧的吃个不停,食物消耗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赵亮他们之前的预测。
照这种状况走下去,估计用不了十几二十天,整路大军就会再次面临断粮的绝境。
所以,这几日的光景,主将帅帐那边人来人往,通宵达旦的亮着灯火,各支部队的将军都尉们一个个面色铁青、两眼通红,熬在一起商量反攻突围的作战计划。
赵亮冷眼看着那些为了生存而忙碌挣扎的人们,心中泛起的尽是惋惜的味道。
唉,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要结束了吧。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长平之战的真实经过,是在赵军被围困的第四十六天宣告终结的。在这四十六天当中,赵军组织了不下十次大兵团突击,而千八百人规模的零散突围战,更是多达上百回,但可惜的是,这些拼尽全力的尝试,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到了最后的几天,赵军因为粮草断绝,甚至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赵亮再次看了看头顶那片阴郁的天空,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这些即将走向死亡的将士们做点什么,或者说,即便是做点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战,是死。不战,亦是死。
只不过,死法不同而已。
他正兀自出神的功夫,远处跑来了一名传令兵,通知他现在过去帅帐那边,主将点名召见。
赵亮兀自愣怔了一下,不晓得赵括此时找他干嘛。带着这个疑问,赵亮略微整理整理装束,又看了一眼已经呼呼大睡的贺山,然后跟着传令兵前往主帅大帐。
一到地方,赵亮立刻感觉这里的氛围有些不太对。
十几名赵军将领此时正面色阴沉、默不作声的杵在原地,除了两三个跟赵亮相熟的将军略微点头招呼外,其余人对他的到来,几乎视而不见。
赵括看了赵亮一眼,沉声道:“这不赵大人来了嘛,养乙,你分派任务吧。”
分派任务?赵亮心中一紧,正欲用读心术探查原委,却只听赵养乙说道:“是!赵大人,刚才我们已经制定好了新的突围计划,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差事,需要你来担负。”
赵亮眨巴眨巴眼睛,转瞬之间已然明白了七七八八,皮笑肉不笑的应道:“额……很重要的差事啊?我,我恐怕不能胜任啊。”
“他都还没说到底是什么差事,你就急着表示不能胜任,这未免也太鸡贼了吧。”赵括面色不善的冷哼道:“战局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你这个典府上士也不例外。所有人,都必须依本帅的将令而行,否则军法从事!”
这番语带威胁的话,立刻把赵亮怼的哑口无言,赵养乙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继续道:“上士大人,根据议定好的作战方略,后天全军将分四路实施突围,其中一路由你指挥。”
我尼玛!这是要死!赵亮心里咯噔一下,慌道:“可,可我是文官啊,从来没有带过兵,这么草率决定合适吗?”
赵养乙无奈的摇了摇头:“唉,现在还分什么文官武官?只要是个爷们儿,那就得抄起家伙跟秦国人拼命了。你所带领的这一路,主要是负责佯攻的部队,后天就由你们最先发起进攻,吸引秦军注意。”
“我靠!这不等于是送死的炮灰吗?”赵亮急道:“让我带兵去吸引敌人的主力,好方便你们趁乱突围,那我之后该怎么办啊?”
尽管他心里清楚,不论怎样,赵军谁也冲不出去,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只听赵括在旁边冷哼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个能杀出重围,哪个仍旧被困于此,谁又能说的准呢?搞不好你那一路的秦军防守薄弱,恰巧就让你成功闯出去了。等会儿就让养乙领着你去接收部队,抓紧时间熟悉一下。”
说罢,他从帅位上站起身来,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立刻着手准备突围需要的一切,后天一早,赵亮所部率先向泫氏城发动进攻,其他各路人马按照定好的方略跟进行动,向各自的目标攻击突围!”
从主将的帅帐中出来,赵养乙一路上边走边给赵亮介绍后天的作战计划,赵亮忍不住好奇道:“养乙兄,我还是想请教你一下,这么重要的一场突围战,你们为何非让我一个外行来指挥呢?难道就不怕搞砸吗?”
赵养乙是赵国有名的猛将,为人向来忠厚刚正,听赵亮这么一问,他忍不住神色一黯,愣怔了片刻后,轻轻叹道:“唉,我也不知道大将军为何会如此决定。老弟,你之前是不是得罪过大将军?”
赵亮心道:何止是得罪那么简单啊,之前老子一通操作,当着赵国君臣的面,把赵括三十门大炮全数砍成了几截,险些没把他当场气死好吧。
想归这么想,但他还是淡淡一笑:“之前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小误会。你知道的,我是晋阳公主的门客,而公主跟赵括因为替换廉颇老将军的问题,闹得很不愉快。”
“这就难怪了,”赵养乙点了点头,沉声道:“按说有些话我不该讲,不过眼下大家都在一个阵营之中,怎么着也能算是袍泽弟兄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四路突围兵马,其中三路是主力部队,剩下一路都是老弱病残和伤兵,他们本来就冲不出去,反而还有可能拖大军的后腿,所以……”
“所以赵括就打算让我带着这些残兵,给你们铺路?”赵亮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真他娘的小人!”
赵养乙摇了摇头,接着道:“原本呢,我是打算亲自指挥这队老弱孤军,负责为大伙儿开路和断后的,可是大将军坚决不同意。不仅仅是我,别的将领也都是他当初亲自挑选的,所以大将军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人,思来想去,就只剩下赵大人你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声:“唉,实不相瞒,之前兄弟们都反对大将军的这个决定。你是典府上士,确实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让你一个文官替我们这些武将拼命,我们都有些难以接受。说到底,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嘛,为何非要丢这脸呢?可是,大将军听不进我们的劝阻,决意由你来担任佯攻牵制的任务,谁再敢多说半句,便以违抗军令处置。”
赵亮在心中暗暗的把赵括骂了一万遍,微微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感谢养乙将军和大伙儿对我的体谅,不过事已至此,再讲别的也都没用了。佯攻就佯攻,牵制就牵制,反正就像你刚才说的,眼下大家身陷重围,也不用再分谁是文官谁是武将了,我赵亮也不是怂包软蛋,打就打,怕什么!”
闻听此言,赵养乙顿时竖起大拇指,忍不住赞道:“赵亮兄弟果然不赖!就冲你这份豪情和胆量,我认你这个人啦!不过也请你放心,如果后天突围顺利,养乙绝不会把你丢在这里,无论如何定要反杀回来,接应你脱离险境!”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伤兵营寨。置身此处,赵亮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情况究竟有多么严峻。
伤兵大营占地极广,有点类似于现代战争中的野战医院。为了不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同时也避免痛苦哀嚎加重对其他人的心理压力,所以在战争间隙,大批受伤的战士全都被转送到这里,集中救治休养。
那些伤势轻的、好的快的,会陆续返回原先所属的部队,而一时间无法痊愈的人,则要一直待在这里。
为了照顾这些伤员,除了军医郎中和民夫杂役之外,各个军团中上了年岁或者身体孱弱的战士,也都被调派到这里,平日打打下手、干些轻活儿。
因此,眼下整个伤兵大营里,
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就是一帮老弱病残。让这些人率先冲击秦军壁垒,赵亮深度怀疑赵括这是打算直接减少吃饭的人口,好节省出更多的食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