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林峥刚进门就听到一阵骂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管不动你了，你就让这群人进来故意气我？”
“她们来给我送东西安的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你就把她们放了进来？”
“我想起来了，这是你好师傅让他们送进来的，对吧？你好师傅害死我你就好了，你就想着气死我对吧？”
英姑骂人的声音久久不停歇，连林峥进来都没有意识到。
“我……婆婆……我不是故意的……婶婶她们没有告诉我……她们也是好心。”
囡囡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谁知她这样说，让英姑更加生气。
“她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人是坏人，对吧？”她猛烈的捶着床，“那你去让她们养你吧，我养不起你了，你别在我面前晃着了，你去找你的师傅吧。”
“婆婆，不要……不要这样……不要不要我……”
一入耳，就是囡囡可怜的哭声。
“总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说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林峥走了进去，他笑着看英姑。
“是你？”一看到林峥进来，英姑的脸色变得更差，“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这是她的家！
现在这个医生都可以随便进了吗？
“师父……”
看到林峥的出现，囡囡也是委屈的喊了一声。
“你先出去吧，让我和你婆婆说会儿话。”林峥淡淡的看了囡囡一眼，然后让她下去。
囡囡犹豫了一下，看了婆婆一眼，又看了看师傅，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看到她要离开，英姑也是彻底被惹怒。
“你走了干什么，你是我养的，又不是他养的，你那么听他的话做什么？”英姑仍旧捶着床，“我没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快让他滚出去，你把他打出去。”
“婆婆……”
虽然她这样喊着，但囡囡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走了出去。
看到囡囡走出去，英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养了个白眼狼，白眼狼，翅膀硬了就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她边说还边往床下砸着东西。
“滚！都给我滚！我不需要你们来施舍我，我也不需要他云虎子请来的人为我看病，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滚出去，滚开我们家！”
她说着，连枕头都砸在了地上。
而他对面的林峥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林峥只是静静的看着老太太的动作。
等到老太太砸了一会儿，都不再说话了，林峥才抬起头看向老太太。
“如果说囡囡是白眼狼的话，那这世界上所有人也就没有不是白眼狼的了。”林峥一边说，一边捡起了英姑砸下去的枕头。
“我以为过几天您就会想通，没想到过了这两天您还是这么顽固。”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滚出去。”老太太激烈的反抗着。
只可惜林峥根本不理会这一回事，“您不想和我说话，但我想和您说。不过您为什么不想和我讲话呢，难道是因为害怕我说中你的心事吗？还是说会害怕被我说动？”
他一连提出了好几个问题，英姑则是捏紧了床单，仍旧一脸阴沉。
“需要我来为您说吗？”林峥把枕头又再次放到小床上。
“其实您心里早就清楚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坏人，就算是王桂芳一个人糊涂，那这整个村子里的女人都不可能跟着她一起糊涂，我来到这个贫穷的山村里待了这么久，要是想骗点什么也早就骗了，可是您觉得这个山村里有什么是值得我骗的呢？”
“你想骗我治病，骗云虎子的钱。”英姑回答道。
“以前那些医生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们在这里来了又走，被你打走，他们为什么走？因为天底下并不只有你一个病人，不是吗？”
林峥再次坐到上回的小板凳上，淡淡的同英姑说道：“这个世界上医生可是吃香的很，就算不治你他们也还可以去治别人。”
“因为云虎子给你的价格更高，所以你留在了这里。”老太太说道。
哦豁！
这还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太太。
林峥摸了摸鼻子，然后点了点头。
“就和您说的一样，云六爷给了我三倍诊金让我留在这里，虽然说我也是要吃饭生活的，但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三倍的诊金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您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他当然不只是为了三倍诊金。
还有那一大片的拜师礼药草。
只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你为了什么，我怎么知道？”英姑冷哼了一声。
一个年轻人不为钱不为别的，那是为了什么留在这里？
“很简单，我为了您。”
林峥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但他刚说完，老太太的脸上就生气了，厌恶之色，“轻浮，油腔滑调！”
“我说的是实话。”林峥摇了摇头。
“我在家也有母亲，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看到您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妈，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到您在这么贫困的山里住着，不由得想到了我妈要是也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办，我看到你生的病也会想我妈要是生了这种病该怎么办。”
他淡淡的说着。
“哼，你还真是会想。”老太太讥讽的说道，“假惺惺。”
“是不是假惺惺，我也做了这么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希望我妈将来也落到这步田地，所以即便您这样一直折辱我，我还是留在了这里。”
他学医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都过的好吗！
每每看到英姑这个样子，他就不由得想起家中的李秀莲，所以也不会狠心对老太太。
“你可以接着装。”老太太冷冷说道。
“既然你认为是装的，那就是装的好了。”林峥也笑着说道，“其实是非曲折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您连那个药都能发现不是刘二婆子煎的，那么真相你又有什么想不到的呢？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这么说完，英姑并没有回话。
不过林峥却不管这些，他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您这么讨厌我应该都是为了云虎子，其实没有云虎子，我们之间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我是医生而你是病人。”林峥说道。
可他刚说完，英姑就怒斥道。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不提起怎么行呢，他是您亲生的儿子，也算是您现在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囡囡是捡来的不是吗？”林峥看向英姑。
“就算囡囡是捡来的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就是我养的。”英姑道。
林峥摇了摇头，“没有人会跟你抢囡囡。”
“你可以不用说了，滚出去，剩下的我都不想听。”
英姑一副主人做派，说话间就要让林峥出去。
“就算你不想听，可我还是要说下去，因为你这个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你也不想死，不是吗？”
林峥并不管英姑的话语，而是继续坐在凳子上，“我能够看得出来老太太并不想死，囡囡还那么小，你就不想看着她长大成人吗？过去已经没有办法弥补，难道你还要让这未来也变成囡囡的遗憾吗？”
那一场矿难让寡妇村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亲人，英姑失去的最多。
丈夫……儿子……
“你也要让囡囡承受这种亲人离去的痛苦吗？”林峥逼问老太太。
果不其然，他这一句话说完之后，英姑陷入了沉默。
没过一会儿，英姑才说：“这不用你管。”
“她现在是我的徒弟，我必须要管她，你舍得让她伤心，我可不舍得让我的徒弟天天掉眼泪，其实囡囡有多对你好，大家都知道，她应该是所以不想让你生病的人了吧。”
好吧，其实他也不舍得那一些药材。
不过当初他真的有被囡囡这样一个小女孩儿的痴情给打动到。
“其实说来说去，归根究底，你就是介意我是云虎子派过来的人，他们都说我不是云虎子的派过来的人，但你没办法说服不了自己，那你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接受云虎子呢？”
接受云虎子？
这几个字眼在英姑的耳朵里炸开，“不可能！”
她肯定的说道。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其实你心里早就接受了云虎子。”林峥大声的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接受云虎子的东西，那你应该是无所谓的状态，可你这么抗拒，你就是害怕自己接受，老太太何必呢，他是你的亲儿子。”
“他不是我的儿子。”英姑生气的说道。
“就算打断骨头你们还连着筋，他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亲儿子？”林峥抬起眼睛。
“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就只有你而已，其实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根本不可以云虎子，大家都想要赚钱，你应该怪钱，云虎子忏悔也忏悔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够了吧。”
“不怪他怪谁？”英姑固执的说道。
“其实谁也不怪你，心里不是早就有数了吗？你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恨的人，所以你恨上了云虎子，你的亲儿子。”林峥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英姑。
“今天那些女人来你这里给你送烧鸡，烧鸡不是我买的，是云虎子买的。”
林峥又向英姑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光着一句话就让英姑差点吐血，“滚出去，我不想见你。”
“今天那群女人们来时候的态度你也知道了，他们早就不恨云虎子了，她们的心里也早就原谅了云虎子，现在恨云虎子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因为你一个人她们不能够过更好的生活，而是留在这山里陪你一起，你用你的道德束缚住了她们，因为你不接受云虎子的道歉，所以她们也没有办法从云虎子那里得到赔偿。”
“你……噗！”
林峥一连串的话语直接把英姑给气的吐了血。
不过看到这一幕的林峥却并没有向前，他继续说了下去：
“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你觉得你愧对别人，想要代子受过，但其实你只是让大家更痛苦。”
英姑的心思他大约也能够猜到几分。
无非就是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纵容云虎子的人，想要大义灭亲来还对所有人的愧疚。
可是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云虎子的错。
就算他有错，那这么多年这个错也该赎够了。
但英姑不肯放手，村里面的那一群女人们自然也不敢放手。
人家亲娘都还恨着他，她们又怎么敢接受云虎子的恩惠。
“其实这些你都清楚，你就是想惩罚云虎子。”林峥站了起来，“但其实你惩罚的是所有人。”
云留言虽然有错，但也该够了。
“你……噗……”
英姑的口中又吐出一口老血。
这时，林峥也走到了英姑的床边，他抬起了英姑的下巴，而后直接扔进去一颗药丸。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英姑一脸难看，而后努力往外吐着，“咳……咳咳……呕……”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这种药丸入口即化，是我专门为你炼制的，也是专门医你病的。”
林峥看着英姑的动作淡淡的说道。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给我治病。”英姑说。
“够了，就到此为止吧。”林峥直视着英姑的双眼，“老太太，可以就这样停下了，那群女人们也很可怜，不要在一直惩罚她们了，他们可以去山下过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不要再惩罚她们了？
单单这样一句话就让执拗的英姑满眼都充满了泪水，“我……我不甘心。”
“那一直被冤枉的云六爷又怎么甘心？”
云六爷虽然有错，但被误解了这么久，他也没有说过什么，反而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行为来赎罪。
一直被误解，一直被赎罪。
“老太太，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林峥说完，就转过了身。
“以后每一顿饭我都会派人送药过来，我会让她亲眼看着你吃下去，如果你不吃的话，那我还会像今天这样来强硬的喂你吃下去，我想你对我应该没有什么好印象，应该不想我来喂你吧。”
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离开了屋子。
在他走之后，屋内就传来一阵哭声。
只不过听到这哭声的林峥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句。
“妈的，这老太太还真不好糊弄。”
他刚走出英姑家，就看到那一大群女人还在那里等着他。
一看到他出来，女人们纷纷担心的围了上来。
“林小哥，你没事吧，英姑有没有打你？”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英姑的那个性子它就是这样，你千万不要跟她置气，英姑是没办法走出来，林小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跟一个老太太置气。”
“林小哥，英姑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虽然现在脾气这么差，但心是好的，你别生她的气。”
一群女人连忙替英姑开脱着，生怕林峥因为这生了英姑的气。
“是啊，师父，我婆婆她不是故意的。”囡囡也在一旁解释道，“只是因为婆婆生病了，心情不好才这样的。”
“我没有生气。”
看到众人的样子，林峥摇了摇头，然后又摸了摸囡囡的脑袋。
“老太太还挺和蔼的，我干嘛要生气？”
和蔼？
林峥一句话说出来，所有女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确定你说的是英姑吗？”
她们刚刚在院子外面听到那一阵又一阵的骂声难道是假的吗？
还是说她们平时认识的那个脾气火爆的英姑是假的？
“是她。”林峥点了点头，“老太太的脾气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都已经那么说老太太了，老太太还没有动手打他，那还不算是好脾气吗？
“林小哥，你们究竟发生了啥事儿了？”
“你们是不是有不愉快？”
听到林峥这样说，女人们反而是有些心慌。
要么是林小哥是在说反话，要么是林小哥已经被英姑给打的有点魔怔了。
这两个可能她们一时之间还抉择不下来究竟是哪一个。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只是谈了一会儿。”林峥无辜的说道。
只是单纯的谈了一会儿？
这群女人们怎么这么不信呢？
她们上下打量着林峥，仿佛是想要把林峥给看出一个洞来。
“林小哥，你可别逗我们了，你快跟我们说实话吧，你这样要把我们都急死呀？”
林峥越是那么说，她们也就越心慌。
“我说实话了。”林峥笑了笑，“老太太的脾气真的很好，她还让我下一顿给她送药过去呢她已经决定要吃药了。”
“啥？”
“怎么可能？”
“英姑是睡糊涂了？”
听到林峥说的，一群女人全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明明刚刚他们进去看英姑的时候，英姑还是那么抗拒，恨不得把云虎子都给生撕了。
现在只是林小哥进去了一趟，英姑的态度就变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我也不信，明明英姑还那么讨厌云虎子的，她都把那烧鸡给扔在地上了。”
女人们纷纷摇着头，不肯相信林峥说的话。
这时，只有囡囡抓住了林峥的手臂，“你说的是真的吗？婆婆她……真的……”
“当然。”
林峥笑了笑，然后摸上了囡囡的脑袋。
“下一顿去给她送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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