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斜落,神殿明净,映着淡淡红霞。“古圣头骨”供奉在黄金的祭坛上,泛起微微的洁白釉光,就像凝聚着真正的不朽与神圣。
“一个支点,一个突破点…撬动整个玛雅…”
东海元帅伯塔德面色沉静,站在“古圣头骨”的面前。他缓缓伸出手,触摸着神物莹润光滑的触感,口中无声呢喃。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支点,究竟说的是“古圣头骨”,还是这场分化诸部、划分敌我的关键谈判。
诸部使者的会谈从清晨开始,持续了近一日。直到太阳西斜,主神大殿中终于重归冷清。此刻斜阳照来,大殿中只余下一件“神物”,两位沉默的可可姆神裔,还有一位沉吟的墨西加元帅。
至于火盐氏族使者,族长红鸟火盐,已经在王国武士的陪同下,去往了木棉城外的王国大营。在进行更具体的出兵计划与商讨前,伯塔德决定让火盐族长,亲自见一见“强大如妖魔的高原军团”。这一方面,是给对方皈依提供信心,另一方面也是施加武力进行震慑,方便后续的行动。
此时此刻,八千海滨军团武士,三千普顿蛮部战士,还有两千强行征发的锦蛇氏族民兵,足足一万三千人的大军,都屯驻在城外大营。这支大军的粮草供应,六成来自被迫臣服的卡努尔氏族,四成则来自托托纳克海滨联盟的海路输送。
实际上,也只有这种规模的高原军团屯驻在这里,才逼迫卡努尔氏族不得不支持玛雅潘王室,放了五百高原武士进入木棉都城,并立刻把一座旧有的神庙,彻底改成了崭新的主神庙宇!
“主神庇佑!真是没想到…一件所谓的古圣神物,竟然真的把整个低地玛雅的氏族使者,都一股脑‘炸’了出来…若是没有这件神物的吸引,恐怕王国也不会有这一场契机,和各个氏族的使者直接沟通,把混沌一片的玛雅局势瞬间理清…玛雅潘王室的这面名分大旗,在某些时候,确实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当然,首先得有挥动大旗的实力才行…”
“眼下,尤卡坦西海岸的普顿、锦蛇、卡努尔,北海岸的奇金,东海岸的苇海,都站在了玛雅潘王室一方,是现在或不久后的盟友…而希乌、尾羽、鹿虫、李树、埃卡布,则站在了王室对面,是攻伐厮杀的敌人…至于切尔、卡普尔、泰斯、玉米,则保持着不同倾向的中立…而陛下吩咐的第一阶段目标,打通去往古巴的玛雅海岸,就只需要解决掉尾羽、鹿虫与埃卡布三支!…嗯,也不知道,陛下预言中的白肤邪魔,有没有抵达古巴大岛…”
“主神指引!这些玛雅氏族的态度立场各有不同,都有着迥然不同的利益诉求。玛雅的神话传说影响深远,神裔的统治法理深入人心…看来,对于玛雅之地的传统,我还是理解的不够深,需要更多的学习!…”
伯塔德眼神闪动,梳理着这次会谈的结果。随后,他低下头来,感受着令人莫名熟悉的触感,看着这件据说传承数千年的神物,心中闪过一丝累积的疑惑。他平静的把“古圣头骨”托起,另一手按在完美修长的颅顶,对着阳光又看了会。这件神物的长度,甚至都有他半人高,而头骨上奶白微黄的色泽,好像是…
“嗯?这触感…这长度…这种光泽?…”
伯塔德眯着眼睛,缓缓走到蒂卡洛身前,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老狐狸眼角一跳,恭敬的低下头,用纯熟的墨西加语问道。
“主神庇佑!尊敬的东海元帅,诸部会谈已经结束,各部使者都离开了…不知道,对于诸部的情况,您还有什么想询问的?请尽管吩咐…”
“蒂卡洛…”
“啊?…”
“在主神的神像面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啊…主神注视!在您面前,我必然尽数回答,像蚂蚁卵般透明坦诚!…”
“很好!”
伯塔德点了点头,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问道。
“蒂卡洛,告诉我…这件完美的玛雅神物,能吸引诸部的‘古圣头骨’…究竟是真是假?…”
“神物是真是假?”
蒂卡洛怔了怔,脸上显出惶恐与不解。他紧张的跪倒在地,握着脖颈间的主神护符,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主神见证!这件古圣头骨,是玛雅潘王室传承数十代的神物…它自然是真的!…”
“真的?…”
“当然!…”
“那我若是把它带走,献给墨西加王室呢?…”
“啊!墨西加王室对可可姆有复国大恩…这件传承的神物,任凭王国处置!”
闻言,蒂卡洛面露不舍,但还是恭敬伏地,虔诚说道。
“赞美至高的主神!以天蛇先祖的名义,可可姆家族愿献上古圣神物…”
“不必了!…”
伯塔德眉头一挑,突然摆手拒绝。他依然托着“古圣头骨”,感受着如同湖中宝石般的手感,盯着蒂卡洛的脸,平静说道。
“蒂卡洛,殿下本来准备让你出海,由莫测的命运,来决定你的未来…是我!把你从湖中王国,不远数千里要了过来…也是我!同意你打出玛雅王室旗号,让蒂阿金成为玛雅潘库胡阿豪,宣称借兵复国…还是我!让黑狼采纳了你的意见,对玛雅各部进行分化打击,给予可可姆氏族一定的自主权…”
“你是个聪明人,知晓该怎么选择!…蒂蓝王子已经与墨西加王室贵女订婚,蒂丹公主更是提前许给了殿下的长子…可可姆氏族的延续,玛雅潘王室的复兴,都是未来可以期待…只要你不再自作聪明,在不该犯错的时候,犯下大错!…”
“啊!是,是!…尊敬的东海元帅,我和阿金一定听从您的指挥,遵从您的旨意!…可可姆氏族绝不会擅作主张,犯老眼昏花、不识时务的大错…”
“不是听我的,是遵从主神的教法,听从殿下的旨意!…”
“是!是…一定!…赞美主神,赞美殿下,赞美东海元帅!…”
伯塔德冷着眼,又盯了会一脸惶恐、恭敬跪倒在地、看不出丝毫痕迹的老狐狸…好一会后,他才把“古圣头骨”轻轻放回了祭坛,转身踩着夕阳离去了。
夕阳落下,殿中的人影拉的很长。直到伯塔德的影子消失,老狐狸蒂卡洛才恭敬的又拜了拜,慢慢站起身来。而当蒂卡洛站起后,看向凌厉威严的主神雕塑,脸上的惶恐与敬畏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声拉长的叹息。
“哎!…”
“叔父…”
“嗯?”
侄子蒂阿金环顾空旷的神殿,又看了眼祭坛上的古圣头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安的问道。
“这古圣头骨…真是…先祖传承的神物?…”
闻言,老狐狸蒂卡洛微微偏头,淡淡瞥了侄子一眼,反问道。
“你才是氏族的族长,你管理着先祖的传承…你觉得呢?”
“叔父!我…我觉得…有些不解…”
蒂阿金咬了咬牙,声音又低了些,几乎难以听清。
“三年前,高原的宝石船队前来,叔父也在船队中,族里的商船则追随左右…等到叔父离去后,族中您管理的人手,突然开始挖掘细沙、烧制木炭、建立窑炉…说是要烧制什么湖中宝石…”
“但只有第一年,族里烧出了些近似的宝石,分量少的可怜…第二年却开始挖掘骸骨,磨制骨粉…不仅没有宝石,反而出了些白色的陶器,反复出了好多,似乎在研究什么…那骨陶的质地与光泽,越来越细腻,最后倒像是玉一样的骨头…”
“嘘!…”
闻言,老狐狸蒂卡洛微微一笑,温和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到也不傻,确实看清了…那你还问做什么?…”
“啊!真是?!这…可,可我不大明白…这神物的表面,为何痕迹斑驳,如此古朴沧桑?”
“哈!原来是问这个?…这方面的见识,你确实接触不多…”
老狐狸蒂卡洛嘴角扬起,摸了摸“古圣头骨”陈旧玉润的表面,笑着轻声道。
“…陈年骨粉…磨砂…涂抹蚁巢中的酸液…再加上特殊调配的树液…就可以做旧…这些古物的手艺,可都是托托纳克巫医们的不传绝技…”
“先祖庇佑!当年,我知晓湖中宝石的秘密后…第一个念头,不是烧宝石赚钱,而是安排这个…”
“毕竟,阿金你皈依了高原的主神,其实等于背弃了玛雅众神…只有以古圣的名义,才能让玛雅各部勉强接受!…玛雅潘王室想要真正复兴,就决不能被各部的神裔排斥,失去民众的人心…”
“可可姆家族艰苦求存,经历了五十年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机会啊!…若是不想始终做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墨西加傀儡,就必须得有诸部发自内心的认同,才有运作的本钱!…”
听到这,蒂阿金浑身一震,紧张的看了看左右,这才凑近问道。
“叔父…这些事…墨西加人知晓吗?”
“知晓什么?氏族不想做傀儡?还是神物是人造的?…”
“嘶!叔父!你轻声些…”
“哈!阿金,看你紧张的…这世间,又有哪个氏族,会愿意放弃所有权力,做一个随时能被换下的傀儡呢?有时不过情势所迫,实在力不如人…至于神物真假,墨西加人会烧制宝石,本来就熟悉这技术,早晚都会知道…尤其伯塔德元帅是个极细致谨慎的,看他那样子,恐怕已经心里有数了!…”
老狐狸蒂卡洛笑了笑,并不像侄子蒂阿金一样不安。虽然他是个商人,不会任何厮杀的技艺,也几乎没杀过人,而侄子是氏族最强大的武士之一,手中沾了数十条敌对武士的性命…但真要论起胆量来,恐怕可可姆勇士蒂阿金,是远远比不上狐狸商人蒂卡洛的!
“阿金,不用担心!墨西加人不会捅出头骨的事。这本就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高原主神的传教想要在玛雅顺利推进,还是需要以古圣的名义来背书啊!…至于未来,玛雅潘王室在墨西加人手中,究竟能掌握多少实际的权力…这得看双方的政治博弈,就像两只野兽分配地盘一样…”
蒂卡洛幽幽一笑,眯起有些发花的老眼。他耐心教导着年轻勇猛的侄子,讲着那些他历经无数挫折困苦后,才渐渐悟出的道理。
“勇猛的美洲虎能占据丛林,与它争斗的郊狼都会被无情杀死!但它却管不到树梢的红雀,哪怕红雀那么弱小,依然可以在上面蹦跶…而再是高耸的神树,让所有的灌木都枯萎,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也会有湿润的青苔,无需阳光照耀,也能在树根
“眼下,墨西加人用得上我们。我们虽然弱小,但也有我们的优势,要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军事上打不过就加入,在内部竞争政治权力,用另一种缓和的方式,绕圈的往树梢上爬…一样能让可可姆氏族爬到神树顶端,再次复兴起来!…”
“呃?这?…是!叔父…您说的对!…”
侄子蒂阿金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懂这一番老成谋国的教导。有些道理不亲自经历一遍,是很难学会的。他努力想了片刻,思绪又重新回到了“古圣头骨”上。
“叔父!我想知道一件事…”
“嗯?”
“先祖庇佑!我们是神都蒂卡尔一系的天蛇神裔,而古圣的头骨,传说就落在蒂卡尔一系中…这件真正的神物,真的不在我们手里吗?那可是古圣死后留下的头骨啊!传说中能沟通所有部族、连接星空神界、蕴藏神灵奥秘的唯一神物!…”
“”
这一次,老狐狸蒂卡洛沉默了许久许久,就像凝固的雕塑一般。而直到夕阳落尽,阴影笼罩神殿,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像呼出了四十多年前的刻骨回忆…
“去偏殿吧!不要在这里说…”
“啊?是!…”
闻言,蒂阿金稍稍一怔,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