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长风从东方的天空吹来,高台上的风铃再次叮当作响,如同乐章激烈的前奏。
国王苏安瓜站在高台上,沉默的看着东方的天空。雨季的夏风是如此沉闷,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预示着新的大雨将至。
半晌后,塔拉斯科国王轻轻叹了口气。他低下头,注视着地上的长弓铜箭,缓缓的郑重开口。
“津津尼,工匠大师们研究的如何?这些墨西加长弓何时可以仿制?”
首席大臣露出一丝淡不可见的笑意。
“陛下,我已经召集了都城的工匠大师们,共同研究了两日。根据大师们所言,这种长弓的制造技术并不复杂。工匠们只需按照现有的形制,近似仿造即可。来之前我刚下了严令,让工匠们开始着手制作,最快两三天内就能仿制出第一把!”
苏安瓜满意的点头。他看着首席大臣,认真问道。
“津津尼,南方的石堡摇摇欲坠,危险如同累积的鸟蛋!前线的武士需要这种有力的新式武器。两周之内,造出一千把长弓,能做到吗?!”
首席大臣思索片刻,坦然回复。
“陛下,做不到。这不可能!”
闻言,国王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首席的解释。
“墨西加长弓的技术难度可以克服。但是它的弓身修长宽大,木材质地坚硬,制作起来非常消耗人工!我们缺乏熟练的弓匠,大规模制造的初期会非常缓慢。同时,这种长弓拉力极大,所用的箭矢必须箭杆坚固、形状工整,制作同样极难!还有优质翎羽的价格昂贵,优质木材的缺口很大”
津津尼耐心的一条条讲述,不顾及苏安瓜逐渐阴沉的脸色。最后,他的声音陡然洪亮。
“陛下,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弓和羽箭都需要大量人工。而湖区大规模动员应战,我们的人力快用尽了!”
听到此处,苏安瓜面色一凝。他严肃的开口询问。
“细细说来!”
首席大臣恭敬行礼,随后伸出右手,一根根手指的计算。
“大帕茨夸罗湖区总计九十多万人口,丁壮二十多万。此时,南北同时开战,边境处处烽烟。开战两月,算上民兵,丁壮折损已有三四万人。王国已经征发民兵五万投入战场,后续还要征发五万。剩下的丁壮许多都在大小贵族封地上,难以强制征发。这些人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秋收陛下,纯论国力,我们只有墨西加联盟的五分之三。”
苏安瓜默不作声。他心中清楚,算上给墨西加联盟朝贡的附庸,王国的国力只有庞大敌人的一半。国王沉思片刻,听着风中祭司的吟唱,缓缓开口。
“贵族们正聚集一堂,等待祭司们的献祭仪式。我会和祭司长老们探讨神灵的预言。神灵必然会说,大小贵族共同献出人力物力,抵抗异神信徒的入侵,这将是虔诚与否的体现!”
津津尼稍稍一怔,略一思索,脸色大变。他急急开口。
“陛下,贵族是王国的根基”
苏安瓜挥手制止,面色冷硬。
“津津尼,我自有分寸!都城的数千工匠,是否能够抽调一批,专门制作长弓?”
首席大臣低下头,计算片刻,这才回答。
“如果停下宫殿和神庙的维修,强制征集王室的工匠,应该能凑出两三百人。”
闻言,国王眉头微皱。
“这个数字太少!从铜兵工匠中再抽调三百人,全部改为制造长弓与箭矢。”
津津尼再次忙碌的计算。随后,他迟疑的回答。
“如果这样,每日产量应该能到长弓五十把以上,箭矢千多只。还需要近千民夫砍伐木材,处理杂活只是铜兵的缺口?”
苏安瓜点点头,挥手决断。
“就按这样办理!守堡的民兵无需铜兵。给工匠们拨一批青铜工具,让他们提高制弓技艺,尽快熟练制造。武士加紧督促,日夜赶工。还有,紧急选拔善射的武士和民兵,列入王室直属,优先装备长弓!”
首席大臣迅速在木板上划出抽象的长弓和小人,标注计数符号,记下国王的指令。
苏安瓜转过身,看向五座宏伟壮观的“风之屋”亚卡塔,祭祀大典已然开始。
亚卡塔下,贵族们肃然而立,无声的观看着庄严浩大的仪式。三神庙前,圣火烈烈燃烧,低级祭司们高歌吟唱。他们吸食着陶葫芦中飘散出的神国烟雾,在恍惚的迷醉里肆意狂舞。
国王闻了闻风中的气息,皱起眉头。他厌恶的移开目光,看向神色沉稳的高阶祭司们。这些苍老的祭司手持利刃,站在神庙顶端,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捆绑的墨西加祭品。祭品的数量不是太多,但是献祭的仪式非常繁复。每一位神灵有不同的喜好,对应着祭品身躯的一部分。
苏安瓜面色平静,看着鲜血在神庙前片片绽放。他的思绪忽然有些恍惚。
“墨西加人素来以善于献祭闻名,天下各部都歌颂着他们的虔诚。不知道,是否有机会,亲眼看到那壮观的献祭典礼”
想到此处,国王心中猛地一寒。他忍不住抬起头,遥望南方的天空。
从“风之宫”去往东南,四五百里处,便是锡塔夸罗邦。高低起伏的山林阻碍了大规模军队的移动,南北流向的河流就是天然的行军通道。在河流的要道处,遍布着密集的石堡。
夏日的阳光从天空落下,照亮着石堡上的旗帜。长风吹动,旗帜飘扬着分明的图案,三分之一都已是太阳与蜂鸟。
王室贵族伊斯卡利背着三米半的指挥官大旗,屹立在一处山丘上,牢牢注视着前方。
前方两百米外,是一座青石的小型堡垒。石堡上到处是厮杀的血迹,散落的尸体和折断的箭只。望楼最高处则插着塔拉斯科王室的鹰旗。一名黄甲兽盔的美洲虎武士浑身染血,大步登上望楼的顶端,一把将鹰旗折断。在他身后,墨绿色战衣的资深武士神情肃穆,低头递上新的旗帜。
随后,美洲虎武士用力的把旗帜插在最高处。他迎着长风,猛然一声呐喊,呼唤着主神的神名。旗帜就在风中展开,展露出太阳与蜂鸟的鲜艳标记。此时此刻,看到这振奋的一幕,数千名墨西加武士一同高声欢呼,赞颂主神赐予的胜利!
山丘上,伊斯卡利同样低下头,伸手遮住突出的颧骨,默默祈祷数句。接着,他表情冷厉,眼中闪烁寒光,平静的唤着身旁亲卫。
“此战俘虏多少?”
“两百塔拉斯科武士,五百民兵,大多受伤。”
“一个不留。”
伊斯卡利冷酷的挥手,声音淡漠如常。这处石堡抵抗坚决,面对数倍的敌人、强力的长弓还有投石的轰击,依然坚守了足足五日。联盟的武士在登城时,同样死伤了两百多人南路指挥官不准备给任何俘虏改信的机会。
亲卫低头应诺,随即大步离去。片刻后,随军祭司搭建起简易的神台,向至高的主神祈祷,献上进献的牺牲。很快,神圣的吟唱声回响在堡垒内外,数千武士们跪倒在圣火前,感受着心灵的慰藉,恢复着战斗的意志。
伊斯卡利同样跪下祈祷。他口中喃喃低语,心神却随风飘向都城。
“七月已经过半,锡塔夸罗邦只攻下了三分之一。塔拉斯科人的抵抗越来越顽强,武士的损失越来越多。尊敬的国王什么时候,能带着大军抵达?”
长风继续行去。南路指挥官身后,是一个个连续的木头营寨,直到粮道起点处的拉齐科邦。在营寨外围的山林间,散落着许多塔拉斯科装束的尸体,把身下的土壤染成红色。而营寨守护的周边,则有一处处浅浅的土丘,埋葬着墨西加的武士与民兵。片刻的呼喊厮杀后,便是永远的宁静安眠,无论敌我。
温暖的阳光洒落,数百里一视同仁,地面上却换了模样。此时的墨西加谷地中,到处是一片郁郁葱葱。道旁的野花盛开,农田中的青苗茁壮成长。
农夫们悉心除去田间的杂草,照料着玉米、大豆和南瓜。他们偶尔停下劳作,看着道旁行来的大队民兵,看着他们手中尖锐的石矛,还有背后高高的竹篓。这是往南方前线运输粮食的民兵。
等前排的武士过去,大胆的农夫会轻声的询问两句,问一问西方的塔拉斯科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两百里外的厮杀,发生在敌国的领土上,联盟的春耕便一如既往。对联盟的平民而言,战争仿佛远在千里之外,世界的尽头。
湖中都城的居民就明显见多识广。他们在北城特拉特洛尔科的大市场上议论纷纷,繁忙的商队带来最新的不准确消息。在社区祭司们的引导下,都城居民高声谈论,想象着势如破竹的战局,商讨着注定会取得的胜利。
国王宫殿中,阿维特高居王座之上,身披威严的华服长袍。他手中拿着最新的纸质书册,正在查阅特斯科科湖区的动员报告。在国王身旁,吉利姆束手躬立,拿着纸笔,神色庄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国王把所有的军事调动,都稳稳的掌握在手中。他看着纸册上的记数符号,快速的准确心算,也无需别人汇报或者帮忙。半晌后,阿维特才满意地点点头。
“各地的附庸都还算老实。瓦斯特克人、米斯特克人、萨波特克人,都送来了夏季的第二次贡赋。遥远的萨波特克人做了些手脚,贡品只有联盟要求的三分之二。联盟忙于耕种与战争,确实不可能对他们出兵。不过,这更像是附庸们的试探,不能随意纵容!”
阿维特思索片刻,立下决断。
“吉利姆,调遣三千精锐武士,五百美洲虎贵族。让他们去南方米斯特克绕道一圈,宣示下联盟的武力,再向西加入南路军的序列。同时,派遣使者前去斥责萨波特克人,让他们把贡品的缺额补偿在秋收后的贡赋中!”
吉利姆点头领命,记下旨意。他低声问道。
“王上,您会在秋收后出征。如果那时南方的第三次贡赋仍然有缺额,该如何处理?”
国王微微一笑。
“那就把缺额记下,补偿在新年的贡赋中。如果还有缺额联盟现在不会兴兵,但是会牢牢记住,以后一起来算!”
吉利姆庄重的点头。
“王上,战事一开,物资消耗如同烧荒的山林,一片片消失无踪。联盟的人力物力全面吃紧。如果不是各地附庸的贡赋,恐怕难以维系。塔拉斯科人只会比我们更艰难。”
阿维特赞同的点头。
“前段时间的回报,伊斯卡利的南路军进展不错,已经攻陷了最外围的一圈石堡。只要拿下锡塔夸罗,塔拉斯科人就无险可守了!修洛特的北路军也成功在勒曼河立足,牵制住大批的北方敌人。至于后面怎么打,就要看他自己的发挥了。”
吉利姆低头行礼。
“南路军是西征的主力,北路军终归只是偏师。只要殿下能够吸引住查帕拉湖区的援兵,始终维持着对阿坎巴罗邦的压力,就是大功一件!”
闻言,阿维特轻轻一笑。他没有多说,只是平静下令。
“吉利姆,继续给联盟各城邦派遣使者,督促他们尽快动员无需耕作的武士,赶赴南北前线。秋收之前,要再发动一波攻势!同样,给各主要势力派遣使者和斥候,试探他们对联盟的态度,观察军事动员情况。告诉阿卡普,他在宗教圣城乔卢拉做的不错!让他继续和那里的祭司长老们谈论神学,再给他送一批特制的烟草和圣水!”
听到圣水的名字,吉利姆手中一滞,面色终于微变。瞬息之后,情报官又恢复了正常,继续在手中记录。
随后,阿维特站起身,透过宽阔的门窗,看向西北的山脉。他心中默默思忖。
“修洛特,你当不会让我失望”
此时,在遥远的宗教圣城乔卢拉,高耸的金字塔圣所中,阿卡普莫名的浑身一颤。他穿着华丽的长袍,面如冠玉,翩翩如神灵的使者,正在和一群头发花白的老者笑谈。
浓郁的神烟在圣所间飘荡,弥散着怡人而迷醉的奇异气息。
“阿卡普长老,你刚才谈及的神灵至高观很不错,为何突然停下?”一名看似慈祥的尊贵老者盘腿坐在正前,笑眯眯的开口询问。
阿卡普微微思索,感觉一切正常,就同样温和的笑谈道。
“尊敬的祭司领袖,您燃烧的神烟太过珍贵,让我一时迷醉,浑然忘我。”
祭司领袖哈哈大笑,随即挥手示意。数名衣衫曼妙的侍女随即上前,在铜制的精美香炉中,投入更多珍惜昂贵的草药和花朵。
“那便请阿卡普长老继续忘我,和高于一切的神灵在梦中相会!”
阿兹特克的永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