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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报纸上说得好,杭城是杭城人之杭城,那扑灭鼠疫仅仅是医生和公职人员的事情吗?当然不是。如今梁家以成本价卖出纱布,并号召妇女在家缝做手套,给予薄薪,并回收手套以低价卖给孤寡老人。
如今更有大义者,不要钱财,为孤寡者缝制口罩,女子尚且如此,何况我等男子乎!所以,我在此呼吁我等有志青年应奔赴东县,为扑灭鼠疫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城大学堂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在学堂门口,挥舞着一张报纸大声大声疾呼。
华国百姓对于家国的热爱和归属感是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比不了的,几千年来的文化熏陶让大部分华国人将国家和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而近几日杭城这批文人墨客的一篇篇激昂的文字,将这群大学生爱国爱乡的情感完全激发出来了。
“奔赴东县!”
“奔赴东县!”
学生们热情的喊叫声使得过往的路人频频侧目,年轻人的热血似乎让冬天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喂喂喂,你们在干啥,不能聚集不知道啊!”一旁就黑制服警员向学校门口跑来,学生们见状笑着一哄而散,因为这次疫情,警事局的全权配合,使得这些警员们成了仅次于医生外的出力最多的群体,这让这群黑制服的口碑都改善了不少。
民间热情高,反响高,直接表现在报纸的销量和读者的回信上,报社的工作人员们也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请缨要去东县采访一线抗疫者。
学生团体和记者们,两边一拍即合,竟组团一起向东县而去。
而此时的东县忠华村
卡车带着最后一批病人到了临时医院门口。
“来了来了,车来了。”
临时医院门口,几个警员远远看到了驶近的卡车,转头冲着医院里面大喊道,不多时,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就迅速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
叶一柏从车里跳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动作这么快,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白天还得收拾一天的呢。”许元和在叶一柏身后跳下车来,一下车就惊呼出声,说出了叶一柏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只见整个忠华村的大礼堂都已经差不多被收拾出来了,甚至大门口为了方便担架和推床的进出,还用木板做出了两条坡道。要知道昨天转移病人,医务人员他带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医生护士和不多的警员,按理说这些人就算一夜不睡也难把四个隔离区都整理出来,更别说他们中间还要接转移过来的病人。
但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不仅临时医院整个都被整理出来了,连原来院子里堆放的杂物都被完全清理了出去,使得整个院子能容纳更多的车辆进出。
“来,慢慢来,需要担架的先下来,妇女儿童先下来。”来接病人的医务人员招呼着,同时搬了个椅子放在卡车前面。
“裴先生。”
“裴先生。”
医务人员们看到裴泽弼,纷纷热情地打招呼,叶一柏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更诧异了,裴泽弼可个性可不是什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而这些医疗队的人也都是杭城各家医院调来的,不知道裴泽弼的身份,而且医疗工作者大多数总有一点清高,他们即使知道裴泽弼身份应该也不会如此明显得表现在脸上。
裴泽弼看出了叶一柏心里的疑惑,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开口道:“叶医生,你不会认为我连夜奔赴东县,就只是为了来看你吧。”
“我向南军借了些后勤兵和帐篷、和折叠床,连夜把几个不同程度的隔离区给收拾出来了,民房和村民的私有财产,能不动就不动,还有鹏村和洋村的封锁,都少不了人,你们那点人管什么用。”
叶一柏看着裴泽弼眼里的血丝,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行了,你熬了几天了,赶紧找个地方先休息下,别逞强。”
先是将两天的工作在一天一夜里做完,然后又连夜坐火车赶往杭城,到了杭城后又坐了几小时车来到东县,再联络地方,调集人手,中途除了在车上的几个小时,整整四天,除了在车上的几个小时,他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裴泽弼摆摆手,“我知道的,除了隔离区,工作人员的休息区也收拾出来了,别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
叶一柏看裴泽弼眼里全是血丝,但裴泽弼看叶一柏又何尝不是。一个晚上没睡,不停在重复弯腰,检查的动作,身上又是厚重的防护服和口罩,连呼吸都困难,一个晚上过去,叶医生的眼底也满是血丝。
“等安置好病人,就去休息一会,别他们没好,你自己就倒下了。”
裴泽弼知道自己让叶一柏过去休息,叶一柏也不会听,只和他说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区,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离开,又各自忙碌起来。
“许医生,你带他们去休息区休息休息,熬了一个晚上了,睡到中午再起来换班吧,我去各个隔离区看一圈。”叶一柏转头对许元和道。
许元和摇摇头,“我还撑得住,小沈你和小周去休息吧,你们在隔离点呆了那么些天,现在有我们在,你们好好缓一缓。”
沈医生和周医生头摇得更快,“诸位,我们虽在隔离点多呆了几天,但每天的睡眠时间却是足的,你们来之前我们还睡了好几个小时呢,论精力恐怕比熬了一天一夜的诸位要强得多,我们可以继续工作的。而且这些病人被送到一个新地方,这心理上必然会有些不安,我们和他们好歹相处了小半个月了,出现一下也好安一安病人的心。”
叶一柏闻言,又看向其他白大褂们,众人皆背挺得笔直,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叶一柏不由哑然失笑,“行了,知道了。再撑两个小时,等先回来的两批人休息好了,再把你们换下去,到时候我们严格按照排班轮不准加班。”
临时医院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将病人全部安置完毕后,医务人员也要按照重中轻及疑似四个部分分成四批,四批医务人员一旦确定,就要各司其职,绝对不能交叉管理。
“重症是最多的,有四十六个,几乎占了一半了,此次鼠疫病情发展十分迅速,很多一旦发病就是重症,且因为原来隔离点条件差的缘故,重症死亡率几乎是百分百。”
叶一柏接过医务人员递过来的四个隔离区的资料,神情有些严肃。
“我去重症区吧,我是外科的,在外面帮助也不大,而且我年纪大,心理素质好。小年轻恐怕受不住这样的场面的。”许元和沉吟片刻道。
“还是一样,一周一换,轮班制,医生迟早要面对这种场面的,早见晚见都一样。”早见总比晚见得好,若以后烽火再起,身穿这一身白大褂,总要面对风雨的。
叶一柏在隔离区走了一遍,许是因为刚从条件简陋的隔离点转移过来,病人们虽累但心情显然都不错,饶是重症区的病人都愿意说两句话。
“医生,六号床呼吸困难!”
“快,快,呼吸机!”
“呼吸机没了。”
“那就呼吸囊!”
“坚持住,坚持住!撑过去就好了!撑过去就好了!”
“傻愣在这里干嘛!按啊!”
这个病人努力长大嘴巴,想用嘴巴呼吸新鲜空气,但是他的肺已经千疮百孔,他再努力也只能吸进去一点点的气,他瘦削得似乎全身没有几两肉,双目吐出,嘴巴大张,年轻的小护士一时吓住,叶一柏快步走到小护士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呼吸囊,用力按压起来。
年轻医生红着眼睛,大喊着:“坚持住,呼吸,呼吸,撑过去就好了,撑过去就好了。气管切开,刀,给我刀。”
空阔的四楼大厅里只听得到年轻医生嘶哑中带着害怕的吼声。
医生们现在都全副武装,重症区里的,更是除了防护服和口罩外,还在头上套了个白色的头套,头套底端用细绳牢牢扎在脖子上,只留出两只眼睛的位置,乍看起来倒像是地狱来的白无常。
只是这白无常害怕恐慌生命的逝去,嘶哑想要去拯救,叶一柏和许元和等资历较深的医生眼中都露出不忍和叹息的神情来,这个年轻医生不过二十七八岁,应该是刚毕业不久的年纪,刚许下捍卫生命和健康的诺言,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怪不得如此失态。
叶一柏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刚刚傻愣愣发呆,现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护士,“纸笔。”
“啊,哦哦,好。”小护士手忙脚乱地将病历本和口袋里的一支钢笔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看着眼前年轻医生拿着手术刀有些颤抖的手,轻叹一口气,“你是内科的吧。”
年轻医生被叶一柏的忽然开口吓了一跳,抬头才看到几个陌生的白大褂站在眼前,不,不陌生。
“叶……叶医生。”
叶一柏将他手里的刀拿下来,手术刀和治疗盘碰撞,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他微微弯下身来,“刘先生,您有什么话想要对什么人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记下来,带出去。”
被称为刘先生的病人眼角渗出一丝丝晶亮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面带希冀地看着叶一柏。
“我、是、鹏村刘宽……”男子说两句话就会喘不上起来,叶一柏就用呼吸囊帮他呼吸,“家里、两只小猪,养大卖了……卖的钱、给大壮娶媳妇,还有、还有二妞,她的嫁妆、家里床底下,阿妈留下的,给她……”
刘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但每说出一个字,他心中的喜悦就借由他面上的神情传达了出来,就连刚开始那张濒死的瘦削的,双目突出甚至可以说恐怖的脸,带带上了一份安然和慈祥。
“我记下来了,记得很清楚,我给你读一遍,你听一听。”
“家里有两只小猪,请夫人养大……”叶一柏用杭城话轻声在刘宽耳边复述了一遍,刘宽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听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面上忽然泛起一丝潮红来,他双目圆睁,右手努力想要往喉咙里抠去,一秒,两秒,叶一柏闭了闭眼。
这次医疗队只带来两台呼吸机,重症区只有一台,鼠疫重症发展到呼吸衰竭的地步几乎是不可挽回的,况且在没有呼吸机的情况下,病人多医生少,根本不可能找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帮他按呼吸囊。
“早上10点21分,病人刘宽死亡。”叶一柏将病历本那张记着刘宽遗言的纸头撕下来,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随后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叶一柏停住脚步,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病人们如果有精力的话,可以让他们写点日记之类的,不会字的话护士医生帮帮忙。”
年轻医生和护士瞬间明白了叶一柏话中的意思,“知道了……叶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