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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救人,本就是医生的本分,尽了本分却受到了额外嘉奖,我十分感激,我会好好保存它的。”并不精致的徽章,拿在手里确是沉甸甸的,叶一柏对着秘书长和台下众人微微鞠躬,诚恳道。
台下响起了比之前颁发白玉兰徽章时热烈得多的掌声。虽然明面上谁也没有提“鼠疫”两个字,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又猜不到呢。
“叶医生,一个月前在红十字会医院里爆发的传染病真的是鼠疫吗?您认为这是个例吗?”
“叶医生,您对获得城市之友徽章有什么想法?”
“叶医生……”
“叶医生……”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他们可不管什么上层人士之间的默契,直接把“鼠疫”两个字说了出来。
“诸位诸位,大家可以报道这场表彰大会本身,但是请不要随意增加一些莫须有的猜测。”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鼠疫”这两个字见报。
记者们面面相觑,叶一柏则趁着这个时候脱离了记者们的包围圈,走到家人身边,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围在张素娥和叶娴身边,裴泽弼身边倒是没有多少人,毕竟裴大处长凶名在外,也只有几个上海滩上极有名望的几位能在这种场合笑语晏晏地和裴泽弼交谈。
叶一柏走到裴泽弼身边的时候,周围几个原本站在张素娥和叶娴身边的人又围到了叶一柏身边,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热情和夸赞比之前多了一分真诚。
叶一柏向来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的,表彰大会结束后,他只多呆了几分钟后,就向那位秘书长告辞,拉着不情不愿的张素娥出去了。
“哎呀,我和沈太太还没有聊完呢,哎,对了,娴姐儿,你给我的口红是哪里买的,沈太太说好看,她也想要一支。”张素娥边走边说道。
叶娴对着她撇撇嘴,“阿妈,人家想要的不是口红,是你的儿子。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去,你不是说你只请了半天的假嘛。”
“哎呦,我哪里知道这个表彰大会结束后还有午宴的呀,早知道我就请一天了,那个沈顾问也在,他能帮我作证的呀。”
四人走出福山路饭店,早有侍应生帮裴泽弼的车开过来,叶娴的司机也等在了门口。
“阿妈,我去裴公馆看一看邹老先生。”叶一柏转头对张素娥说道。
张素娥闻言点点头,“要去的要去的,早知道哦,我和娴姐儿也应该去看看老爷子的,泽弼你帮了我们一家这么多的忙。”说着,她抬手点了点叶一柏的额头,“这孩子,太不懂事。”
叶医生无奈地看向自己的亲娘,“阿妈……”
裴泽弼则轻轻笑出声来,“阿姨,没事的。”他顿了顿,带着笑意的目光暼过叶一柏,随后道:“如果有机会,我让舅公来拜访您。”
如果张素娥能接受他们两人的事,那么长辈之间必然是要见一面的,裴泽弼觉得比起让张素娥去拜访他舅公,还是他舅公主动来拜访张素娥比较好……虽然裴大处长也没把握,张素娥在知道他想拐走她的儿子后,对他还会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好脸色。
张素娥闻言,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着包的手轻轻掐了一下自己手腕内侧的软肉,噢,天呐,不是做梦。
“泽弼你真是会开玩笑。”托外事处那些包打听的中年妇女的福,张素娥是知道裴泽弼舅公的身份的,“怎么能让邹老先生来拜访我呢。”
叶娴也有些奇怪地看向裴泽弼,在她看来,这位裴大处长可不像会随便开玩笑的人。
“好了,姐,你先送阿妈回去吧,下午上班别迟到了。”叶一柏开口道。
叶娴闻言点点头,“阿妈,我们走吧。裴处,那我们先离开了。”
裴泽弼点点头,稍稍侧身让出道路来,张素娥又不放心地和叶一柏叮嘱了几声要有礼貌的事,和裴泽弼客气地告别后,和叶娴一起离开。
看着叶娴的车逐渐远去,裴泽弼转头看向叶一柏,“我很难想象阿姨知道我们的关系后会用怎样的态度对我。”
叶一柏闻言低低笑出声来,他抬手拍了拍裴泽弼的肩膀,“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我阿妈现在对你太好了,我怕反差太大,你接受不了。”
裴泽弼抿了抿嘴,一边替叶一柏打开副驾驶座,一边低声道:“我在喜欢上你的第一天就已经在做心理准备了。”
叶医生的眼睛眨了眨,他侧头看向跳上车来的裴泽弼,“我是不是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心思的?”
裴大处长已经一只脚跨进车门,闻言脚上动作一顿,差点跌倒。
他上车,关上车门,将钥匙插入车里,“一定要说?”裴大处长居然少见地有些慌乱起来。
叶一柏轻轻笑出声来,“怎么,我这个当事人不应该知道吗?”
裴泽弼向来冷肃的面庞更显僵硬,同时脸上慢慢泛起一丝可以的红晕来,“刚开始只是觉得有趣,你一个学生的胆子居然那么大,还有一个外文系的居然有这么一手医术,后来在杭城,你的胆魄和勇气令我钦佩,还有……”裴泽弼顿了顿继续道:“你穿白大褂骂人的模样,很不一样。”
叶一柏:……
裴泽弼说完,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他一边踩下油门一边偷偷看了叶一柏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不免也有些失落,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叶一柏则不由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第一次对这位裴大处长改观,也是在杭城,裴泽弼单枪匹马摸进那些人贩子的老巢里,让叶一柏发现原来这位裴大处长虽然处事霸道,但在大节处却是无可指摘的。
“那我们对对方起心思的时间差不多啊。”叶一柏突然侧头说道。
于是裴大处长的手一抖,黑色的车子在马路上走出了美丽的八字还顺便闯了个红灯,红灯旁的巡警没看到车牌,骂骂咧咧地用上海话骂着拿着警棍后边追过来,前面正好有辆车挡着,裴泽弼的车速慢慢降下来,使得后面跑过来的巡警顺利追上了他们。
“小子,不要命了,敢在你爷爷……”
裴泽弼晃晃将车窗降下来,随即车外挥舞着警棍的巡警就好比被掐住喉咙的公鸡,发出一声“嘎”的叫声后,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眼见前头的车走了,裴泽弼看了那个自称他爷爷的巡警一眼,升上车窗,再次踩下油门。
叶一柏透过车后玻璃看到,那个巡警呆立在原地,随后手上的警棍一松,掉落在地上,而他自己也似乎腿软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
裴大处长刚刚听了叶一柏的话,心里就像吃了一罐蜂蜜一样甜,才懒得计较这个小巡警的口花花,他转头看着叶一柏,说道:“我很高兴,也……很幸运。”
叶医生将他的头转了回去,“好好开车。”
裴大处长:……哦
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人车上十分温馨,而同一时刻的裴公馆,气氛则有些冷肃。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老师,因为这里是公共租界,士兵们不能进来,所以我让冯正进派了他的手下人过来。”瞿明志见老爷子皱眉,加了一句,“长得凶的那种。”
邹晟铭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早知道应该把见面的地点定在市区,那些个江湖人士还是比不上军人实枪荷弹的气势来得大。若是泽弼真带来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被这气势一冲,吓破了胆,泽弼也就会知道他们不合适了。”
邹晟铭觉得他真的为裴泽弼操碎了心,那小子性子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才能让他自己想清楚回转过来,邹晟铭想了两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现在裴公馆从门口到主楼,都站满了气势汹汹的江湖人士,三十年代的江湖人士可大都都是见过血的,瞿明志还专门让好友冯正进挑了手底下最凶狠的弟子,这些人往那儿一站,这一般人见了腿肚子都会软。
邹晟铭了解裴泽弼,裴泽弼这人虽然倔,但极其骄傲,如果他那个所谓的伴侣真的被这种阵仗吓到了,这位裴处长绝对不会有脸将那个人带到他面前来。
“老师,您这样做,会不会过了?泽弼他这次好像挺认真的。”瞿明志道。
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碰得“砰砰”响,“认真,我也很认真啊,我的要求很简单,要不找个良家妇女安安生生地给老子过日子,要不……”邹晟铭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他曾经的学生,“要不找一个真正能陪他走下去的人,这个世道朝不保夕的,如果真能找到一个相互扶持走下去的,倒也不是坏事。”
“老师……”
“他要是给老子找那个孙家小子一样的戏子,老子非崩了他,再到地下给我的老姐姐赔罪!对了,把我的枪去拿来,还有我床头那个盒子,一起拿过来。”
“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