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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医生匆匆赶到的时候,魏如兰的大发作总算是被控制下来了。
“补充生理盐水,还有莉莉你帮忙家属把病人的衣服和床单换一下,基础体征半小时观测一次。“
“好的,叶医生。”莉莉用力点头。
嘱咐完护士,叶一柏的目光落在魏如雪身上,“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恢复意识,你们帮病人手术好以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们谈谈病人的情况,好吧?”
魏如雪被魏如兰刚刚发作时的景象吓得有点懵,一时回不了神来,也就没空和叶一柏计较他公事公办好不尊重“长辈”的口吻了。
只愣愣地点头,表示明白。
叶一柏见状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位杨太太,叶医生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
照叶娴和张素娥的说法,这位杨太太就是他们的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消灭她。但是许是因为的后来的,叶医生对于叶家、杨素新抑或的这位杨太太,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若说叶家还能扯个生养之恩,那杨素新和这位杨太太在叶一柏的心里最多也就是个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不过现在魏如兰是他的病人,魏如雪是病人家属,叶一柏思忖片刻,就用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老师,卡特医生,去我办公室吧。”嘱咐完护士和家属,叶一柏转头对波恩教授和刚到的卡特医生说道。
波恩和卡特点头,三个白大褂边讨论病情边向外走去。
“这是第二次了,不到半个月?”
“准确说是间隔九天,这是病人这几天的基础数据和用药单,卡特医生你看一下。”
“噢,你采用了联合用药?”
“对,我想尽量减少病人对药物的依赖性,但是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好。”
等到魏如雪回过神来的时候,叶一柏早就消失在病房门口了。
“家属,需要帮忙吗?”莉莉重新给魏如兰扎了针,调节了静脉滴注速度后,对娟子和魏如雪说道。
“不,不用,我们自己来。”魏如雪连忙道,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但思想的转变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更何况魏如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这个妹妹最是要强,要是知道自己尿失禁后衣服还是陌生人给换的,恐怕得闹起来。
莉莉闻言点点头,“那我帮你们把新的垫被和被子拿过来,你们自己换,只是病人刚刚重新扎了针,你们小心不要让针滑出。”
莉莉说完正要端着治疗盘往外走,却听这个病人家属突然开口道:“你们济合擅长看我妹妹这个病的,还有别的医生吗?”
莉莉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向魏如雪,是她华文理解水平有问题吗?
“我的意思说,你们济合看癫痫的最好的医生是谁?您知道的,作为家属总想给家人找最好的医生。”魏如雪说着快步上前,塞了一沓美钞进莉莉的口袋里。
莉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魏如雪,再看看自己口袋里七八张美钞,小嘴微张,这就是传说中的红包吗?
她小护士莉莉,在入职一个月后,终于遇上了传说中的红包了吗?哦豁,居然有点小激动。
但是新奇归新奇,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莉莉还是知道的,她将手里的治疗盘放下,从口袋里取出美钞递还给魏如雪。
“家属,我们不收这个的。至于你刚刚的问题,癫痫属于神经内科,刚刚后面来的卡特医生是我们神经内科最好的医生,家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直接跟你说吧,您妹妹的主治医生是我们救护中心外科组组长叶医生,刚刚站在那儿的是我们济合的大外科主任,波恩医生。
叶医生、波恩医生、卡特医生,这三位医生,任何一个门诊都要预约到两个月以后了。而且说实话我们济合的门诊并不是那么好预约的,如果不是魏女士的运气好,恰好在叶医生还在轮班的时候遇上他,你们不管拿出多少钱,都不可能让这三位大医生一起在这讨论病情的。”
莉莉小嘴叭叭叭,一点都没有给魏如雪留情面。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在临时救护中心成立前,不管是济合还是其他医院,一般都是各科室各顾各的,少有多科室联合看诊的情况发生。
救护中心成立后,因为急症会牵涉各个科室,而叶一柏和艾伦,一个大外科主任波恩医生的学生,一个济合年轻一代内科第一人,加上理查长袖善舞和各个科室的关系都不错,因此潜移默化加上卡贝德和波恩医生的支持,济合的多科室联合会诊已初见雏形。
而且今儿个上午,卡贝德和叶一柏谈完话后,转头就让护士台把叶一柏的门诊给挂上了,虽说短短几个小时,预约不至于排到两个月以后,但是莉莉听劳拉他们提过,说这几天要求叶医生开门诊的电话加起来都有好几十个了。
那两个月的预约量也是几天的事,她提前说一说也不算说谎吧。
魏如雪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心里的感受分外复杂,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是知道个轻重缓急的,不会揪着叶一柏的身份过不去,说句现实的,若论亲疏远近,杨素新和她的关系,可不如魏如兰和她的。
而且……如果叶一柏真的能把魏如兰治好,想到这里,魏如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当年她父亲,现在的魏如兰和杨东,西医看过不计其数了,曾有个很有名的西医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病是遗传,是天生的,只能用药控制,治不了。
魏如雪这才放弃,转而用中医替杨东慢慢调养。
但是,万一呢?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魏如雪浑身都不由颤抖起来,是激动的……
医生办公室里,叶医生不知道那位他名义上的“舅妈”居然对他有这么大的期望,他和卡特两人对着魏如兰的病历眉头紧皱。
“确实,病人对于药物的毒副作用已经不能耐受了,药物下去造成的损害和癫痫病症本身差不多的话,我不认为加大药量继续用药是一个好的选择。”卡特道。
叶一柏将病历翻到药单那页,“我尝试过联合用药,但是明显效果不好,不到九天第二次大发作,要么再尝试不同药物的联合用,要么试试定位癫痫灶,尝试外科手术介入。”
“波恩医生,外科这方面你是专家,你怎么看?”卡特抬头看向波恩教授。
波恩教授神情严肃,“开颅的风险不小,而且我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手术,你们打算怎么做?”
波恩教授虽然说的是你们,但是他的眼睛却直直看向叶一柏,波恩教授自然知道这种大胆的治疗方式肯定是这位叶医生提出来的。
“用脑电图定位致癫区,如果致癫区位置好,那就直接做切除性手术,譬如颞叶、大脑半球,在这些地方的话,直接切除是可行的。”
“如果致癫区定位困难,或者多病灶,那么可以让病人和病人家属自行选择是继续药物控制还是采用姑息性手术。”
“姑息性手术的话,你打算怎么做?”波恩教授面部神经紧绷。
“胼胝体切开、软脑膜下横纤维切断或者迷走神经刺激。”叶一柏道。
波恩教授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大脑是控制人体的关键器官,叶一柏说的胼胝体由近两亿神经纤维组成,是人脑最大的连合纤维,连接着两个脑半球,这小子还真敢说,说切就切了,一个不好后遗症可是相当可怕的。
软脑膜下横向纤维切断还好一些,只切断皮质水平连接纤维的话,对大脑功能影响稍微小一点,但这得癫痫灶在皮质附近才行。
倒是迷走神经刺激这个手术,波恩曾经听说过,他曾经在医学期刊上看过用经皮迷走神经刺激治疗癫痫的报道,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叶一柏并不是随口胡说,而是切实在提出可行的手术方案。
波恩不由对于这一个学生越发满意了,经皮迷走神经刺激治疗癫痫,这个报道可是在主流医学期刊里发表的,而且波恩记得这个案例并不起眼,叶一柏居然也能看到,这说明他这位学生真的是好好在做学问。
“脑部手术风险大,胼胝体切开还是不要做了,如果癫痫灶在皮质内的话纤维横切可以,迷走神经刺激也行,不用开颅,风险也小,病人家属支持的话,可以试试,不过这个刺激器,你打算怎么办?”
叶一柏沉默了几秒钟,“刺激器的原理不难,但是现在最小的脉冲发生器能做到多大?”
“大小?”波恩教授惊讶地抬头看他,“你难道还打算把这个脉冲器发生器植入体内?”
见叶一柏不说话,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波恩教授也不由咋舌,这个年轻人还真敢想。
“这么小的,肯定做不出来,只能在有发作征兆的时候人工干预刺激,让病人将仪器带到家里,有征兆就用。”
“这样的话,对生活质量的提高并不明显,所以这只能是没有办法的时候的选项。”
波恩教授皱眉思考片刻,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明白他这个学生似乎非常执着于提高病人生活质量?在当下以切除和缝合为主流的外科理念里,波恩并不太能理解叶一柏的这种执念。
卡特医生认真听着波恩和叶一柏的对话,边听还边拿了张纸头记录,到了他们这种层级的医生,已经很少有机会有那种耳目一新或者恍然大悟的感觉了。
但是在今天叶一柏和波恩的讨论中,卡特少见地重新找到了这种感觉,这使得这位神经内科专家十分兴奋,“我这边神经学原理上没问题,如果外科上也没问题的话,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三个白大褂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魏如雪面色复杂地站在了叶一柏办公室门口。
她在来叶一柏办公室之前,还是忍不住向其他病人打听了一下叶一柏,当那些病人用“这莫不是一个傻子”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这位自视甚高的杨太太一时尴尬万分。
特别是当她迎面遇上那位托马斯参赞后,听到那位托马斯先生非常礼貌地和护士预约叶一柏的时间后,她豁然明白,原来这个她看不起的仵作女儿的儿子,已然成为一个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