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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医生肃着一张脸,去护士台拿了那摞书。
什么《外科入门》,《诊断学基础》,顶着护士台里小护士疑惑的目光,叶医生面不改色地说了声“谢谢”,随后快步向楼上宿舍走去。
身后依稀传来小护士们的谈话声。
“叶组长这样的医生居然还要看这么基础的理论吗?”
“我前阵子还看到叶医生在看中医入门,就是华国人的传统医学,把草晒干放在一起煎的那种。”
“厉害的医生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吧,华国人有句话,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叶医生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你对华国文化很了解嘛,是不是对叶医生有什么想法……”
小护士们的打趣声逐渐远去,叶一柏苦笑着摇摇头,走进宿舍。
凌晨三点多被叫醒,连着两台手术,加上下午一场分享会,看到床的那一刻,叶一柏整个人的腿都是软的,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放,猛地扑倒在床上。
叶一柏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翌日
“叶医生。”
“叶医生。”
从食堂到救护中心,叶一柏捧着一本《外科入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外科的亨利教授见状,还特意走过来问了一句,是不是他参与编制的教材有什么问题?
叶医生闻言将书翻到前面书本第二页,副主编亨利.莱菲布勒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有几个昨天才见过面的同行。
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昨天叶医生在台上侃侃而谈,他们在台下拍手赞叹,但到了今天,叶医生在这边辛辛苦苦记重点,而这些重点却是昨天在台下拍手的白大褂们写出来的,风水轮流转,不外如是。
“不,亨利教授,教材没问题,我只是在准备明天的补考,您知道的,我和波恩教授有过约定,如果补考没法通过,我9月份就要和大二的学生们一起上课了。”
一瞬间,亨利教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同样表情精彩的还有和叶一柏一起吃完早饭往回走的理查等人,理查和艾伦还好,他们本来就知道叶一柏实习医生的身份,虽然这心里感觉十分怪异但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新来的比利、王茂、亨利和泰勒的反应就比较夸张了,向来沉稳的比利医生把刚喝到嘴里的水给喷了出来,王茂躲闪不及,被喷了满头。
“对不起对不起。”比利赶忙拿着手帕去抹王茂的脸和头发。
亨利目光呆滞,泰勒不断重复着呼唤着上帝的名字。
亨利因为名字和外科的亨利教授一样,年纪又是新招来的四人中最小的,因此医院里都叫他小亨利医生,叶一柏自然也跟着这么叫。
那么问题来了。
“叶医生,您今年多大?”亨利问出了这个问题。
叶一柏看了他一眼,“具体的?虚岁二十二。”
亨利的呼吸一滞,然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名叫沮丧的情绪,理查见状,上前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不必沮丧,习惯了就好,天才这种生物从古至今都有,只是我们运气不好遇上了罢了。”
于是一整个上午,整个急救中心都弥漫着一股子紧绷的气氛中,罗伯特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大厅里的比利等人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感叹道:“年轻人,果然是有点压力比较好啊。”
叶一柏今天轮到的是早班,早上的救护中心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闲的,叶医生翻着书页,做着笔记,不时有路过的白大褂,往叶一柏开着的办公室门里瞅一眼,然后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连叶医生都这么用功,他们这样的又有什么借口不去努力呢!
“医生!医生!救命!”
就在救护中心一众白大褂斗志昂扬,立志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时候,一个捂着肚子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救护中心。
乔娜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上去,同时她环顾四周,理查、比利等医生都在忙,于是乔娜扶着病人就往叶一柏办公室走。
“病人,您忍一忍,前面就是医生办公室。”乔娜低声安慰道。
腹痛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和叶一柏差不多的年纪,一身在民国时期看来十分前卫的打扮,耳朵上还挂着一个夸张的耳环。
“哎呦,哎呦喂。”棕发年轻人捂着小腹,一边走一边喊疼。
“叶医生。”乔娜扶着年轻人进了办公室。
“患者马克.里格,20岁,主诉右下腹疼痛,伴有恶心呕吐的症状,一周前做过阑尾炎手术,已拆线。”
叶一柏放下手中的《外科入门》,他戴上橡胶手套,掀起马克的衣服,“一周前做过阑尾炎手术?我们医院做的?有没有带出院小结或病历过来?”
“不……不是,是康思克做的,济合根本约不上。”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打量的目光看向叶一柏。
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这个医生看起来就跟他差不多大吧,行不行啊。
叶一柏看到这个叫马克的年轻人的衣服下的伤口,眉头就是一皱,“这里痛?”
“对,痛痛痛。”年轻人大叫道。
“是感觉清楚,是右边还是偏中间,是刺痛、压痛还是反跳痛?”
年轻人开始还有耐心地回答着,但见他回答完以后,叶一柏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马克就焦急起来,不就是个阑尾炎嘛,最多就是没切干净,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思考吗?
他目光扫到叶一柏桌上放着的《外科入门》,瞬间面色一变。
“护士,护士,我需要换个医生,我不要他,我要换医生!”马克大喊起来。
“安静。”
“我要换医生,就算你们是济合,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一个还在看《外科入门》的医生,噢,上帝啊,我要换医生!”
“我让你安静!”乔娜插着腰,从肺部发出的高音让救护中心的屋顶都颤了颤,同时完全压住了这位叫马克年轻人的气势。
比利听到了叶一柏办公室的声响,处理好了手头的病人后,快步走过来察看。
“叶医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利看着病房里的场景,开口问了一句。
这一问,就把马克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我要这个医生,我要换这个医生。”马克指着比利,大声道。
乔娜脸上满是怒火和尴尬,刚走进叶一柏办公室的比利满脸懵逼,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精彩起来。
今天,真是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一天。
“叶医生,我……”比利双手举起,手心朝外,做了一个好似投降的动作,他不知道如何缓解眼前这个尴尬的场面。
叶一柏看向自己桌上的《外科入门》和《诊断学基础》,无奈地摊了摊手,他看向乔娜,这位救护中心的护士长正在为他受到这种待遇而感到愤怒。
“好了,乔娜,我不介意的,病人选择医生,天经地义,比利,你带他去你办公室吧,仔细检查一下,我觉得或许不是单纯的阑尾炎。”叶一柏道。
比利脸上无奈的神情一闪而过,没错,病人选择医生天经地义,而他作为医生不能选择病人。
“好的,这位先生,您跟我来吧。”比利看向马克道。
马克立刻高兴起来,捂着小腹一边“哎呦呦”叫着一边快步跟上比利。
乔娜看看跟着比利往前走的马克,再看看又拿起了《外科入门》的叶一柏,跺了跺脚,快步向比利和马克走去,医生不能选择病人,护士也一样,那个马克再讨厌再有眼无珠,她也得看好他。
等到乔娜也快步离开,叶一柏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一点都没情绪,那肯定是假的,他又不是圣人,许是受这个年轻身体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最近一直被掌声包围,这么突然地被病人嫌弃,叶一柏心底居然少见地泛起一丝委屈来。
叶医生啊,年纪越大越矫情了?叶一柏摇头苦笑。
叶一柏今天的早班上午11:30就可以结束,然而11:27分的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叶一柏整个人下意识地放松下来,“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氨苯磺胺,你上次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我觉得你大概会希望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裴泽弼的声音里带着丝笑意。
磺胺!
叶一柏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磺胺!你找到了!”
上次事件以后,叶一柏就发动自己手里所有的力量开始寻找磺胺,但是1933年,磺胺消炎杀菌的作用还没有被发现,因此作为一种化学制剂,它的产量并不高。
叶一柏甚至没有对找到氨苯磺胺这种化学制剂抱有多大希望,他更多想着找到“百浪多息”这种染料,然后他从染料中将氨苯磺胺分离出来。
但是裴泽弼居然直接找到了磺胺,这就省了他极大的功夫了,而且比起从百浪多息里分离出来的磺胺,氨苯磺胺的化学制剂自然效果更好。
“嗯,已经送了一些到我办公室,我记得你今天中午就可以下班了,要不要过来看看。”裴泽弼目光扫过办公室前不远处放着的金属罐子,加了一句,“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过来。”叶一柏回答得飞快,裴泽弼一来一回的,多耽误时间,他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如果真的是磺胺,那很多病人的手术风险就能降低不少。
电话被挂断,叶医生第一次提早下了班,在乔娜担心的目光中,匆匆向医院门口走去。
“噢,天杀的那个阑尾炎,叶医生的心灵肯定受到了伤害,他再怎么厉害,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她目光扫过比利开给马克的用药单,看到止痛药一栏,皱眉道:“比利医生,这止痛药的分量是不是太多了,马克先生又不是孩子了,一点疼痛都忍不了?止痛药是有副作用的,在他病症还没有明确之前,我们要不要减少点?”
比利闻言,凑过头来,“病人要求的,不过你说得对,又不是小孩了,我改个分量。”
同样二十出头的马克:……
*
上海市警事局门口
“张警官,裴处还是不肯见我们吗?您看,这人也收了,我们在上海都等了好几天了,这……不合适吧。”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着一个捧着搪瓷杯的年轻警员连连陪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稍轻的也是一身警员打扮的男子,不过虽同是警服,他们和搪瓷杯小警员的又有些细节上的不同。
“孙队长,这合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您说了算,裴处日理万机贵人事忙,那时间哪是我们小啰啰可以随意揣测安排的,您和弟兄们就安生在弛津饭店里呆着,我们好酒好菜招待,又不花你们钱,大上海这么繁华,好不容易来一次,都带弟兄们去长长见识,不好吗?”
张浩成一边说着,一边嘬了一口搪瓷杯里的热水。
孙队长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但他还是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张警官,您也知道,我们手底下人的难处,上头吩咐我们得办啊,裴处那边至少给我们一个准话不是,您看……”
张浩成“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孙队长身后两个年纪轻的,已经完全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他们脖子上青筋暴露,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孙队长狠狠瞪了一眼。
孙队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成,我们回饭店等裴处回话,麻烦张警官您也帮我们提醒一声,杭城那边还等着呢。”说着,他上前塞了三四张美金到张浩成的兜里。
张浩成捧着搪瓷杯,眼睛笑得弯弯的,看在美金的份上,他给哪位孙队长露了个笑脸,道:“成,我会提醒的。”
孙队长还待再说两句,这时候一辆黑色的桥车从远处缓缓驶近,门岗处两个站岗的快步上前,正要查看,只见车门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年轻人面上似乎有些着急,他一下车看到上前的两个小警员,直接开口问道:“裴泽弼在办公室?我现在能上去吗?”
刚刚还一脸严肃,对着孙队长几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站岗警员,看到这个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拘谨却又善意的笑容,“叶医生,您怎么有空来,裴处在办公室,现在有没有空,要不您进去问问周科。”
刚刚捧着搪瓷杯,好说歹说都不肯挪动一步的张警官更是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叶医生,叶医生,您找裴处啊,裴处有空,他能有什么事啊,不用麻烦周科,我带您上去,大中午的,您吃过饭没?要不等下将就一下,跟我们一起吃一点。”
张浩成乐呵呵地领着叶一柏往里走。
“好,我着急找他,是没吃饭,那等下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六邮报》,咱虽然是大老粗,不认识英文字,但我们也是人手一份的,我跟我妈我姐说我认识您,她们非不信,呵,等下您能跟我拍个照吗?我得给她们看看。”
“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留下警局门口的那位孙队长和他两个手下面色铁青。
“孙队……他们欺人太甚!”
孙队长面黑如锅底,“忍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是上海不是杭城,张鸿那小子呢,找姐姐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一个仵作,非要穿这身警服,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地往外跑,让他回来来我房间!”
“成,我回来跟他讲。”
“看来我们还得在这待几天,这张鸿他姐姐是早年抬进叶家那个?咋到了上海了?”
“那些大宅门里的事,我们哪里知道。”
“也是个苦命的,叶家现在当家太太是谁,工务局那位的亲妹子。”
“好了,别人家的事你们少操心,这一直见不到裴泽弼也不行啊,明儿个都19号了,不能再等了。我们今天必须见到裴泽弼!”
孙队长用手数了数日子,面上浮现了焦急的神色,杭城那边局势紧张,根本拖不了这么久,他必须尽早拿到裴泽弼的准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张鸿他腿不能久站是吧?”孙队长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你说兄弟单位的人在门口求见站不住倒地了,裴泽弼他是见还是不见?”
两个年轻警员闻言面面相觑,“您的意思是,让张鸿来门口站着,然后装晕?”
“装?不能装?敢在那位裴阎王面前耍花招,被发现了说不定连上海都出不去,要真晕,大勇,你赶紧把张鸿给找回来,既然他不想当仵作,非要进咱们的队伍来,总要做出点贡献,病秧子有时候也挺管用的。”
“孙队,真有您的,这叫啥来着,人尽其用,您不愧是当领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