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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号针,2%的普鲁卡因。放心,不疼的,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需要我帮你把头盖住吗?”
叶一柏接过劳拉递过来的注射器,一边说着一只手按到了伯纳德的锁骨中点。
伯纳德不自在地动了动,“那倒不必了,医生,我的手,好像有些疼了。”
“疼了?”针垂直戳入伯纳德锁骨中点上1厘米处,“怎么样的疼?麻麻的?”
“对,有点麻,酸酸涨涨的。”
“哦。”叶一柏轻轻回抽注射器,见无血无空气后,缓缓将药推入。
将针头拔出,叶一柏才好似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伯纳德,“现在还痛吗?”
伯纳德:……
“好吧,还好了。”伯纳德讷讷道。
“比利,把断肢取出来。”叶一柏看过伯纳德的用药单,止痛药的用量并不低,到这个点药效不可能过去,而且若是真疼起来,病人可不是这个反应。
虽说这位小伯纳德先生从进医院起就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但叶一柏见过好多病人,刚出事送到医院跟个没事人一样情绪非常正常,等到手术做完那个晚上,就哭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这位小伯纳德先生大概就属于这种反应神经比较慢的。
比利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冷藏的断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无菌巾上。
手术室里米歇尔和林童生一左一右在不阻挡叶一柏视线的情况下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比利……好吧,一助的位置似乎被米歇尔医生接手了,如果他不是叶医生指定的助手,他大概会被米歇尔医生和林医生联手挤出去。
谁说医生之间没有斗争!这两位大医生,对他一个小医生的“排挤”不就摆在了明面上!
隔壁观摩室里,白大褂们的斗争也在上演,不过他们没有米歇尔和林童生的好运,有比利这个小医生可以欺负,观摩室里的大家资历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这斗争起来就不能这么明晃晃的了。
闲谈间不经意占据有利位置,虽然观摩室的玻璃不小,但也站不过二十几个人啊,斗争经验丰富的,脸皮厚的这时候就比较占优势了。
“这个手掌是切斜完全断裂的。远端肢体创口处有部分挫伤和这里。”叶一柏一边解释,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济合做断肢再植的条件比当初杭城的华宁医院好了不少,就单说这医用放大镜,就轻便不少,而且放大倍数显然比华宁医院的大了不少。
“这手术放大镜最大倍数是几倍?”叶一柏戴上调了调倍数。
劳拉闻言看了看她手上另一台身上的英文字母,答道:“八倍。”
“哦,八倍镜啊。”叶医生想到了后世某游戏中的“神器”,低头对科莫.伯纳德说道:“开局就拿到神器,是个好兆头。”
小伯纳德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目光时不时往不远处自己断掌所在位置看去,叶一柏心中了然,这年轻人是开始回过神来了,他身子一侧,挡住了小伯纳德的视线,同时对劳拉使了个眼色。
劳拉不愧是乔娜下面护士里的第一人,叶一柏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叶医生想要做什么,于是快速拿了一张薄薄的无菌巾作势就要往小伯纳德脸上盖。
“不不!我要看着,不要蒙住我的眼睛!我要看着。”小伯纳德音调高了起来,声带也略微有些颤抖。
米歇尔和林童生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医生,他们一看就知道患者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米歇尔轻声道:“上镇定剂吧。”
叶一柏正想点头,只听到科莫.伯纳德道:“医生,医生,求求您,不要让我睡过去,我不想这样,我发誓我保证,我会保持冷静,绝对不会对你们产生影响的,我发誓。”
民国时期的镇定催眠药主要成分□□和□□,□□的毒副作用毋需多言,不到万不得已,叶一柏是不太想用这个的。
“那闭上眼睛保持安静,劳拉。”
劳拉“哎”了一声,无菌巾轻轻落在科莫.伯纳德的脸上。
手术室众人里依稀听到无菌巾后传来的抽泣声,但是白大褂们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理会患者的心理健康。
只见叶医生用小血管钳轻轻伸入鞘管将回缩的肌腱一一夹出来,“他这个虽然是断掌伤,但是伤口前端却是从食指根部开始的,因此我们相当于要做断指和断掌两个重植手术。”
比利已经完成了基本清创工作,但是可以看出,比利的清创显得有些保守,有些挫伤的皮下组织并没有全部剪除。
“剪刀。”叶一柏道。
“断肢再植的第一要务永远是恢复功能,所以……”
剪刀“咔嚓”医生,某块挫伤的软组织“啪嗒”一声掉落到治疗盘里。
无菌巾后,小伯纳德先生的眼皮快速抖动了下,虽然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他的整个手臂都没有了痛感,但是那种拉扯感还是很清晰地传导到了他的大脑。
那种好像手被整个剪下的错觉让科莫.伯纳德整个人都显得极其不安起来。
“医……医生。”
“镇定剂。”
“哦。”无菌巾抖了两下,安静了。
“缝线。”
叶一柏接过劳拉递过来的缝线,先把缝线一端在紫药水那里沾了沾,“我们从这根食指的再植开始做起,断指、断掌再植其实就是个吻合的过程,知道方式方法后,后面就是熟能生巧而已。”
叶一柏将刚刚夹出来的鞘管用尾巴沾了紫药水的缝线标记,还有屈肌腱旁边的指神经、指动脉和浅筋膜里的指静脉,用没有沾紫药水的缝线标记。
“剪刀。”
手指标记完之后,断掌部分也一样,剪开筋膜腔,将能修复的血管一一找出,标记。
“接下来就是固定,断裂的骨关节用钢针固定,再依次吻合静脉、缝合肌腱、缝合血管和神经。”
“克氏针。”
林童生和米歇尔医生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叶一柏的动作,比利虽然离得远一些,但是他个字高啊,而且一助二助的位置都被抢走了,比利医生反而能心无旁骛地观察起手术来。
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手术单,翻过来就可以做笔记,漂亮的花体字如流水一般在指尖倾泻而出,然后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潦草……最后就进入了图文并茂的阶段。
“手掌大拇指完好,需要用克氏针固定的是第二指骨和第三到第五掌骨,第二指骨我们采用和断指再植一样的放置,直接按照指骨方向纵向贯穿固定。”
无菌布后的小伯纳德先生,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直直插入了他的手中,他整个人有些不安地躁动起来,好像这根钢针插进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脑髓。
后知后觉的悲戚和痛苦瞬间不见了踪影,脑子里只有那跟被插进去的钢针。
“第三到第五掌骨,也一样,纵行贯穿内固定,针的尾巴处可以在这儿穿出。”叶一柏指了指断掌的腕背部。
手术室里安静极了,因此钢针贯穿皮肉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一根,两根,三根,叶一柏每动作一下,无菌布下小伯纳德的眉心就狠狠跳动一下,好似有无数根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脑袋,钢条搅拌着他的脑髓,一点点,一点点,越来越快。
科莫.伯纳德想着想着,泪腺开始不断分泌,鼻腔中也隐隐有了湿意,然后他发现自己呼吸不过来了,无数个手术台上意外死亡的案例在大脑里浮现。
科莫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带着消毒水的空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医……医生,我呼吸不过来了。”科莫有气无力地说道。
叶医生一惊,“比利。”他抬头看向比利。
比利放下手中的笔,快速上前,他先凑近一看,随即快速将覆盖在科莫脸上的无菌巾掀开。
“医生,我是不是要不行了?”科莫看着出现在头顶的白大褂,轻声道。
比利从小护士手里接过毛巾,帮科莫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的眼泪和鼻子下的鼻涕,“哦,你放心,是你的鼻涕和无菌巾粘起来了才导致的呼吸不畅,心率有点快,但在正常范围内,大概是有点紧张,放轻松。”比利道。
听到比利的话,科莫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他就是叶一柏所说的那种后知后觉的病人,手被机器割断的时候只有痛感,痛到后来麻木了,被母亲心急火燎地送到医院,一直到第一枚钢针植入他的手掌前,科莫还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
但是现在,闻着满屋的消毒水味道,看着围着他左手的白大褂和两台摄像机,以及从手部传来的那种拉扯感和断裂感,科莫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他的手……断了。
他的手,断了!
他没有手了,这个认知让科莫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科莫年纪不大,去年才大学毕业随着母亲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
怎么办,他以后该怎么办?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把手接回去吗?泪腺又不争气地开始分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一直流,一直流……
“叶医生,患者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劳拉轻声提醒道。
叶一柏头也没有抬,断掌再植的难度比断指再植要高不少,而且,虽然说是说一切以功能恢复优先,但到了他的手术台上,叶医生总想兼顾些美观的,掌骨能缩短0.5厘米就不缩短1厘米,手部尽可能保持正常形态吧。
“这算挺稳定的了,哭得挺安静的,小护士有空帮他擦擦眼泪,不然眼睛旁边干,难受。”
“好的,叶医生。”劳拉心中不由暗叹,叶医生真是温柔啊。
于是四个白大褂心无旁骛,紧盯着断掌,而另一边科莫.伯纳德默默流泪,时不时发出一阵啜泣声,声音大了,就会有小护士用力帮他擦脸,然后轻声提醒道:“你哭轻点,别打扰叶医生他们。”
然后,科莫.伯纳德的眼泪流地更凶了。
“固定完首先进行伸屈肌腱缝合,先伸指再屈指,现在几点?”叶一柏用八字缝合法缝合伸指肌腱同时开口问道。
“8:06”
“那来得及,那我们还有条件修复指浅和指深屈肌。”
“劳拉,擦汗。”
凌晨被叫起来,又一连两场手术,叶一柏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疲态,但是他听到伯纳德轻轻的啜泣声,还是分神安慰了一句,“乐观点,不幸中的大幸,你这个手掌断裂伤的伤口还算漂亮,断得干脆利落的,再植后恢复起来也会比别人好的,不骗你。”
小护士闻言似乎想看看医生口中漂亮的伤口究竟的怎样的,踮起脚来侧头去看了一眼,随即立马把目光移开,不看了。
科莫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安慰道,但他的啜泣声还是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点,他知道……这群白大褂看起来冷漠无情,把整张脸都藏在口罩底下,但是他们都在为自己而努力。
小护士再次用毛巾抹了抹科莫的脸,“哭轻点,我刚刚看了缝了一半了,快好了,真的。”
“食指静脉吻合和指背皮肤缝合完毕后,就是神经修复了,神经修复是手部感觉恢复好坏的关键,掌部的正中神经及指神经分出的感觉支必须吻合,还有鱼际肌支和骨间肌支也应该尽量在第一期就吻合完毕。”
“9号线。”
“好的。”
一旦进入到神经和血管的吻合,林童生和米歇尔就看出这位叶医生手头上的功夫了,微小神经两边,说两毫米一针就是两毫米一针,一点都不带差的,还有他进针出针,哪里进哪里出,其他地方动都不带动的,可见他进针之快之准。
“血管吻合按一根动脉配比两根静脉的规则来,这边的话,尺桡动脉主干和指总动脉吻合比较合适。”叶医生几乎是眼睛一瞟就得出了结论。
米歇尔和林童生还好,比利则有些一脸懵,他脑袋里藏了无数个为什么,但是他动了动笔,别想了,先记下来……
手术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
手术室里除了小伯纳德先生锲而不舍的啜泣声,还陆续响起了一种声音为“咕咕”的肠鸣音,白大褂之下,各位医生的肠管不满地蠕动着,提醒他们的主人进食时间到了。
可无论是手术室里的白大褂还是观摩室里的白大褂都没有搭理自己肠管的意思,米歇尔医生等人终于明白了叶一柏尽力多吻合的意思。
这位叶医生让劳拉每半小时报一次时间,随即埋头进入了神经和血管吻合工作,他似乎非常适应在手术放大镜下工作,手上持针器下的小针进进出出,缝线与血管、神经交错起舞,伴随着血流“汨汨”的声响,犹如一首生命的华美乐章。
就在一众白大褂沉浸在这美好的生命艺术中的时候。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响起。
叶医生的手中的持针器一顿,有些不满地看向手术台上。
小护士见状连忙捂住了小伯纳德的嘴巴,“叶医生,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小护士大声道。
叶一柏闻言,点点头,拿起剪刀,轻轻剪掉一小段血管,继续吻合,动脉供血,静脉回血,高质量的血管吻合才能保证断掌的供血,使得断掌尽快成活。
被捂着嘴巴的伯纳德觉得眼睛干涩鼻子发痒,还想再打一个喷嚏,但是他觉得如果他这个喷嚏再打出来,那小护士大概会直接捏住他的鼻子……
那他或许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手术台上被护士闷死的病人,所以……他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