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叶医生!叶医生!字!字!签好了!”小郑护士快速跑了进来。
“血压、脉搏、腹围。”
“血压70/38,脉搏,脉搏不能触及!”
“腹围……52!”
“2%普鲁卡因,我去隔壁手术室看看有没有50l的注射器!”
手术室里医生们忙得团团转,周护士长把腹腔穿刺包、注射器、消毒用品检查了两遍,转头对叶一柏说道:“叶医生,器械检查完毕。”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你铺消毒巾,我去洗把脸。”
冰冷的水直接往脸上拍,大脑皮质受到低温的刺激,短时间内恢复到了兴奋的状态,叶一柏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以驱赶困意。
用消毒毛巾擦干,举着双手重新回到手术室。
“手术服。”
戴上口罩、帽子、手套,他重新站在手术台前。
“麻醉完毕。”理查侧头对他说道。
叶一柏点头,“穿刺针。”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左手找到小孩脐部和耻骨的重点上方1厘米偏左的位置,用食指和中指固定,右手持针垂直刺入。
针头抵抗感由强变弱,最终缓缓消失,轻轻拉动活塞芯杆,液体慢慢出现在针筒里。
手术室里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叶一柏手中的针筒,当那抹刺目的红色出现在针筒里的时候,众人心中复杂。
看着这抽取的液体的状态,已经能确定是腹腔内出血了,心中无奈,但同时,一众白大褂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至少能确定出血范围,总比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好。
“再报一次血压。”
“血压80/54。”
冯然的血压其实并没有可以达到手术的标准,但是以小孩现在的状态,只能先抗休克边手术了。
“准备开腹。”
不用叶一柏说话,一众白大褂们早已各就各位,连两个小医生都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轮流用力地按着按呼吸囊。
“刀。”
腹正中切口,切开皮肤表层,微微发蓝的腹膜让众人心中一紧,叶一柏动作不停,腹膜和手术刀口接触,发出好似搅拌奶油的声响。
“抽吸。”
腹腔一打开,叶一柏就看到了左侧明显偏多的血块,他趁着理查抽吸清理腹腔之际,直接用手将冯然的脾脏提起,果然……
左手迅速捏住脾蒂。
“弯血管钳!”
马医生迅速接过周护士长递过来的弯血管钳,夹在脾蒂处。
腹腔探查,没有过多的技术含量,唯有耐心和熟练而已,因为不能确定损伤位置,医生必须将腹腔内的器官一个一个拎起来仔细查探,这个过程都是徒手进行的。
肝、脾、胃、肾、肠系膜、胰……腹腔内的器官很多,根据腹腔情况先检查哪个,后检查哪个,都是极有讲究的。
就像叶一柏打开腹腔看到左侧血块偏多,就会下意识地把脾提拎出来,熟练的外科医生,腹膜一切开,扫一眼就能知道是哪个器官在作妖。
叶一柏的左手缓缓松开脾蒂,他看了一眼,确定弯止血钳已经暂时把血止住后,右手稍稍挪动,将脾脏碎裂一面朝向自己,然后左手伸手一掰……
一掰?
一掰!!
随着“噗”得一声,脾脏应声而断,叶一柏将掰下来的失去生机的部分脾脏往治疗盘里一扔。
“持针器。”
周护士长原本预判应该递的是手术刀,但是叶一柏直接用手将脾碎裂部分给掰下来了,手术刀自然是不用了。
“哦,好。”周护士长急忙道,随即将手术刀换成了持针器递过去。
理查一边吸抽清理着腹腔内积血和破碎组织,一边目光扫过不远处治疗盘里的脾脏碎裂部分,掰掉的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腹部有点凉。
两个按呼吸囊的小医生面色也有些苍白,捏碎……哦不,是掰断内脏的一幕真实得在他们面前上演,这对两个没跟过多少台手术的小医生来说是十分震撼的。
特别是呼吸囊从某个角度看还和脾脏有些像,他们这一捏下去,总是有一种内脏即将在自己手里碎裂的感觉。
“丝线。”
其实对于一个成熟而富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手更值得他信赖了,叶一柏敢收,他用手掰的虽然美观度上会比刀柄钝性去除差些,但是却能最大程度地保留脾组织,更好地保存其生理功能。
将脾断面活跃性出血的血管支缝扎住,结扎损伤部位的脾外动脉分支。
“网膜。”
轻轻将网膜覆盖在断面缝合口,随即将脾脏复位。
接下来是肝左叶、左肾、肝右叶、肝下线、肝十二指肠、右肾,轻轻用手在肝肾显露的表面上滑动,触摸其柔韧度,观察是否有损伤,小家伙的运气还不错,肝肾都是完好的。
然而腹腔内出血量却没有明显减少的趋势,叶一柏眉头紧皱,随即将小肠整个推向左方。
刚一摸到小肠,叶医生就知道冯然的小肠必定受损了,肠液有明显外流的迹象,他左手伸入小肠系膜根部,捏住系膜上动脉及静脉。
是这里了。
捏住系膜上血管,冯然腹腔里的出血量明显有被控制住的趋势,叶一柏知道,出血源的大头找到了。
“血管钳。”
将动脉和静脉夹住,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
在吸抽血液的理查最先发现出血量的减少,他蓝色的眼睛里明显露出一丝振奋的神色,“上帝保佑这个孩子,小命保住了。”
这话一出,手术室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众人的困意和压抑的情绪一起一扫而光,两个小医生们更是卖力地捏起了呼吸囊。
至于捏碎内脏的阴影……两位小将表示,既然穿上了这身白大褂,那他们也迟早有手掰脾脏的那么一天,今天回去就去菜场买点猪脾掰掰看,掰多了就习惯了!
“还没完呢,别高兴得太早。”
叶医生查看着小肠系膜上的破裂口,小肠系膜负责几乎全部肠道的血液供应和回流,因此对于它的处置要格外当心,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后遗症。
“刀。”
“持针器。”
受损严重不宜修补部分切除,还能拯救的就慢慢修补,当最后一根血管支缝扎完毕,小郑护士高兴得用力拍了两下手。
当然,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使她马上收到了周护士长的死亡瞪视。
小郑护士讪讪地将自己的手放下,随即踮起脚尖给叶一柏擦了擦汗。
接下去就是耐心活了。
人体小肠长度平均五米,一段一段撸过去,看到有穿孔就拎出来用组织钳夹上,小肠前后长得都一样,稍微一分心就会忘记自己究竟检查到那一段了。
还有某些肠液、积血和……粪便的混合物,哦,没事,白大褂们都戴着口罩,而且跟成人比起来,小孩子的那个粪便还是相对比较干净的。
“盐水冲洗一下。我换个手套。”
小孩没了生命危险,一众白大褂的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有了打趣的兴致。
马医生看着叶一柏换手套的动作,笑道:“叶医生您技术高超,但这经验还是少了点,这个腹腔已经很干净了,想当年我打开过一个,那粪便漏的,简直是一个小的化粪池。”
“我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手套里面趟一趟,洗净了还能继续用呢,反正没补完,还会漏的,缝的时候,还直接漏手上呢……”
一众白大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医院门外电车“当当当”的声响,新的一天宣告来临。
手术室外,桂婶枯坐了一夜,她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里慢慢已经有了绝望的色彩,
裴大处长……
裴泽弼也不知怎的,晚上就是睡不着整觉,每一个小时都要爬起来看一看,从病房往厕所方向走一趟,“顺便”看看手术室的门。
他这个频率,让护士台值班的护士欲言又止,如果不是那身制服,护士小姐姐大概会直接提出让他去趟泌尿外科的建议。
昨晚让弛津饭店送过来的孤零零地放在护士台上,昨晚沈院长进去看过,想让叶一柏他们抽空轮流垫个肚子,但是和死神抢人的时候,别说垫肚子了,就是想上厕所都得忍着。
话说,外科医生的膀胱都挺好的,这么连续两场手术下来,除了两个小医生轮流上过一次厕所,其他人好像都没有释放的欲望。
当然,也有可能憋着……毕竟两个小医生可以轮流捏呼吸囊,理查和马医生一个吸抽冲洗一个拉钩,这没法动啊。
至于叶大医生……
“理查,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好的,叶,不过先容我上个厕所。”理查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马医生保持着拉钩的动作,看着理查远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羡慕的色彩。
早上7:42
一众白大褂们在手术室里东倒西歪,这次他们甚至不靠墙坐着了,豪放如理查的,直接躺倒在手术室的地面上,叶一柏靠墙眯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术室墙上的挂钟。
因为插管还没拔掉,呼吸囊不能停的缘故,两个小医生是清醒的,不过他们年轻,且可以两人轮换,状态比之已经快陷入昏迷的其他白大褂们都好了不少。
“老师,你们睡吧,麻醉过了我叫你们。”
其中一个小医生小心翼翼地说道,随即他迎来了从业生涯中最多上级医生的赞赏目光。
8:16
“病人自主心跳恢复,自主呼吸恢复,心跳次数每分钟54次……”
周护士长看着手表,报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54啊,比一般老年人的心跳速度还慢,但不至于达到植物人皮质死的程度。
“冯然,冯然,你听得到我们的说话声吗?”
“冯然,冯然……”
小郑护士一边在冯然耳边叫着,一边用力拍打小孩的面颊……额,是真的挺用力的。
五分钟后。
“开颅手术后,两到三个月恢复意识的病人也有,家属应该等急了,先推出去吧。”
“都别一脸丧气样啊,笑不出来就绷着脸,家属看了会紧张的。”马医生看到两个垂头丧气的小医生,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已经很好了,脑袋,脾脏碎裂,哪个不要人命的,这小孩至少命保住了,醒来的几率也是大的。”
手术室外
桂婶坐在走廊旁边的座位上,她一夜没睡,连眼睛都没有闭一下,一个晚上过去,眼睛里明显有了红血丝。
“开了开了,手术室的门开了。”
不远处手术台的小护士也是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的,手术室门被打开,立刻拿起桌上的单子往手术室门口跑。
白大褂们推着推床鱼贯而出。
桂婶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夜没吃没睡站起来太快使得她的脑袋有些晕眩,但是她现在顾不上这个,苍白着脸快步走向众人。
“医生……”她看着叶一柏,声带几乎的颤抖的,“我儿子他……”
叶医生摘下口罩,“手术还算胜利,孩子的生命体征已经基本平稳下来,不过他伤的是脑袋,人体最复杂的器官,接下来比起我们,他自己的意志力更加重要。”
桂婶有些迷惘地看着叶一柏,“医生,对不起,我没读过书,我不太听得懂,什么叫他自己的意志力更加重要?”
医生是不能只捡着好话跟病人家属说的,即使不忍心,他们也必须告诉家属一切可能性,甚至某些情况下,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风险、冲突和误会,医生还得往严重里说。
“冯然的自主心跳和自主呼吸都已经恢复,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已经具备苏醒的条件,但是是什么时候清醒需要看他大脑的恢复情况,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叶一柏斟酌着语句说道。
“一段时间?”桂婶低头重复了一遍,“多……多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许明天,也许一个礼拜,也许两到三个月,也许……一辈子。”
桂婶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一辈子?一辈子……医生,也就是说,然然一辈子只能躺着了?”
桂婶说不出当下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袋空空的,似乎情绪都在瞬间离她而去,什么悲伤、绝望都没有了,整个世界空得可怕。
“冯然妈妈,我说的一辈子只是最坏的可能,以我的经验,冯然的脑部损伤还没严重到成为植物人的程度,这时候家人和朋友的陪伴就显得尤为重要,人的意志力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您乐观一点,或许他明天就醒了。”
“对,对对,说不定明天就醒了,明天就醒了……”桂婶喃喃自语着,走到双眼紧闭的儿子身边,泪如雨下。
“推去加护病房。”叶一柏对跑过来交接的小护士说道。
小护士点点头,招呼几个同事推着向加护病房走去。
“噢,上帝啊,沈院长你来的正好,上午我请假,我需要去睡一觉,不然我会猝死的。”理查一边说着,一边往楼梯上窜去,好像晚一秒他就真的会直接表演猝死当场一样。
沈来看着这外国小伙子手脚灵活的模样,摇摇头,“大家今天都休息吧,有事我去宿舍喊你们,哦,对了,护士台上有点吃的,大家昨天晚饭都没吃呢,直接去睡对胃不好,先垫一垫。”
众人闻言惊呼一声,然后纷纷像护士台涌去,在人来人往地大堂里,表现了一番穿着白大褂的乞丐的故事。
叶一柏也想去护士台,只是走到一半,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那里的东西是昨天晚上送来的,凉了,我有热的早饭。”
弛津饭店的老板如果没有点眼力见,也攀不上警事局这棵大树,昨晚知道裴泽弼在医院且要陪夜后,今儿个一早就派人送来了早饭,虽然只有两份……但是谢阳这不是还没醒嘛,而且这盐水挂着,营养也不会缺。
热的?
“小笼豆浆油条馄饨都有。”
叶医生的眼睛“咻”得亮了起来,他默默将身体转了九十度,笑道:“那谢谢裴处了。”
谢阳的病房是宽敞的双人间,谢阳躺了一张床,另一张床是裴泽弼昨天晚上睡的。
病房里只有一个凳子,叶一柏正想把他搬过来,裴泽弼指着他那张床说道:“弛津饭店送过来的东西有点多,床头柜不够放,馄饨和炒面得放凳子上,你坐床上吧。”
叶一柏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大大的食盒,点了点头。
热腾腾的豆浆下肚,叶一柏觉得自己的胃都舒坦了不少,他看着裴泽弼脸上明显的黑眼圈,“没睡好吗?谢阳的问题不大,应该今天就可以醒了,别剧烈运动,避免情绪过分起伏,我等下教你心肺复苏吧,照顾有心脏病的孩子,你得学这个。”
裴泽弼笑着点头,“多吃点,谢阳没醒,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的。”
“你也吃啊。”刚刚食盒是完好的,也就是裴泽弼也没有吃过,叶一柏递了个包子给他,裴泽弼接过的一刹那,叶大医生心里有些讪讪的。
倒不是因为其他的,虽然他刚刚处理上腹腔的时候是戴着手套的,而且出手术室前也重新洗过手消毒过了,但是这么直接碰食物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包子……他自己就不吃了吧,吃这些用勺子的就好。
两人一边吃早饭一边说话,吃完一碗馄饨后叶一柏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叶医生,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反正床空着。”
在这里休息吗?叶一柏仅存的还没休眠的脑细胞传达给主人这个信号,休息,嗯,那休息吧,这里条件还比他那四人间宿舍好……
“那我不跟你客气了,我困死了。跟护士台说,有急事可以叫醒我。”说完,他侧身一躺,直接闭上眼睡过去。
裴泽弼起身将病房窗帘和门关上,看着几乎立刻陷入睡眠的叶一柏,他笑着摇摇头,将杯子拉出来给人盖上。
拉被子的时候,一件黑色里衣从被子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叶一柏胸口,裴泽弼的手停顿了一下,这是他早上嫌热脱下了,直接就扔在床上了,裴大处长的脸上少见得露出一丝红来,他将里衣拿起,飞快塞入床头柜的抽屉里,心跳得飞快。
昨天晚上尿频尿急,今天又心率过速,他莫不是真病了?
与此同时
早上9:15
一辆绿皮火车发出“呜呜呜”的轰鸣声,在月台上一众来接人的人们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停下。
旅客从火车门里涌出,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月台上一片欢聚的喜悦之声。
“老师,我们到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敲了敲隔间们,同时轻声在门外说道。
“嗯,让百姓们先下吧。”隔间门打开,一个七八十岁头发花□□神矍铄的老头从隔间里走出来,“让那臭小子等一等,还有你们,把衣服都去换了,我一个糟老头,你们这副打扮跟着,算是怎么回事。”
一众站岗的军装男子下意识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挥挥手,“听老师的,换衣服去。”
“是!”众人敬礼,随即小跑着走开。
老头子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中间人见状赶忙拿出打火机替他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开始在车厢里弥漫开来,老头子摘掉手套,伸手去夹香烟,其手套下的一只手赫然只有四根手指。
“上海啊……走,我们也下去吧。”
一众人鱼贯而出,到了月台上,老头子左看看右看看。
“老头子我眼神不好,小瞿啊,你见到那臭小子没?”老头一边抽烟一边纳闷,“那臭小子原来的排场不是挺大的嘛,难道这次降职对他造成的影响真这么大,连排面也不讲究了?”
然而
十分钟后
老头子面色漆黑,中年人的面色也有些尴尬,底下人已经四处去找了一遍,愣是没有那位裴大处长的身影。
“老师,您是不是跟泽弼说错时间了?”
老头子重重一哼,“说错时间?老子会说错时间,那兔崽子就是没把老子放在眼里,走,去裴公馆,不来接是吧,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