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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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他曾见过一次,准确来说,是小少爷见过一次。

好像是小少爷刚上初中时候的事,那时候小少爷还是叶家独子,叶广言虽然对张素娥淡淡的,但对这个独子还是极为上心的。

小少爷刚上初中的第一天,叶广言亲自来接他,还特意去拜访了学校的老师,只是在他们正要回去的时候,有人匆匆跑过来跟叶广言说“上面来人了”。

那时候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叫“上面来人了”,只记得父亲匆匆上了车,带着他一起往县教育局驶去。

那是一个砖红色的小楼,原主对那幢小楼记忆非常深刻,这是他第一次去父亲上班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也是在那里,小少爷见到了眼前这个人。

“叶先生,临县去年一年就造了三所初小,但是招收的学生不过比往年多了180余人,就当这一百八十余人全是新学校招的,每所学校也不过招了六十余人。”

“叶先生,国家艰难,但从不省教育经费,我辈中人,作为教育工作者,要对得起国家花的每一分钱,我看过您的工作报告,您对教育内容的改革是值得学习的,但是我国教育不仅要破旧,更要创新,作为教育工作者不仅要会写锦绣文章,更要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为国家培养更多更好的人才!”

小少爷躲在父亲办公室门口,看着这个比父亲还要小两岁的人将父亲说得满脸通红,第一次,小少爷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有了轻微的裂痕。

“张先生,您的批评我全盘接受,是我太过侧重于教育内容而忽略了实务,我会注意的。”

这位张先生看了叶广言一眼,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小少爷躲避不及,迎面就撞上了他,只听到他说:“我只听说杨局长有个十二岁的外甥女,没听过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外甥啊。”

叶广言瞬间又是满脸羞红和尴尬,自那次以后,小少爷见到父亲的机会便更少了。

“沈叔叔您来了。”男子恭谨地和沈来打招呼。

沈来对他点点头,“钧文,你坐,站着干啥。”

“来,跟你们介绍一下,叶一柏,我学生,也是杭城人,这次带他过来认认门。”沈来道。

“张老先生好,张先生好。”叶一柏礼貌地问候道。

张岩,也就是那个光头的张老先生摆摆手,“鸣鹤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叫张伯伯就行,钧文那,你就叫阿兄吧。”

叶大医生诡异地沉默了一秒钟,才开口道:“张伯伯,阿兄。”

倒不是说叶医生矫情,只是病人是长辈的话,说某些话的时候便会有顾忌,比如说……

叶一柏目光暼过张岩躺椅底下满地的烟蒂,不气不气,他还不是你的病人。

张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多了个子侄,值得庆祝,来,咱换个音乐,就换《百年朝凤》,一二三!起!”

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夹杂着微弱的钢琴声,一遍遍刺激着在场众人的大脑皮层。

“好了!都给我停下!”张钧文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音乐戛然而止。

“小徐,让这些人都先离开。”他转头对旁边的小厮说道。

小厮赶忙点头,领着台上的艺人就要离开。

“走什么走,老子让你们走了吗?这个家谁做主的!”

小厮闻言脚步停在原地,看看张岩再看看张钧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沈叔叔和一柏都在这,您能收敛点吗?”

“收敛?”张岩艰难地撑起身子,他脸上青筋暴露,“你总算说实话了,你是不是嫌我丢脸了。”

“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动一动痛,不动也痛,医生说我的腿要砍了,砍了!”张老爷子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老子的腿从广州一直走到北京,北伐就是它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砍了它还不如砍了我的头!”

说着,他又要去拿香烟。

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张岩一个人的喘息声,张钧文红了眼眶,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沈副院长也沉默不语。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看着沈来一副神伤不能自已的模样,叶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说了,什么情感、长辈名分,只会影响他出刀的速度。

“我去看看。”叶一柏跟沈来说了一声,但没等沈来回答,他就已经上前走到了张岩旁边。

“如果还想让你的腿长在你身上,就别吸了。”叶医生在张岩惊愕的目光中拿过他手上的烟。

“现在腿,不动的时候也会疼是吗?”他蹲下身子,按了按张岩的腿,抬头问。

张岩:???

张岩心里的悲愤被叶一柏这一蹲冲淡了不少,他转头去问沈来,“老沈,你学生什么意思?”

沈副院长也满脸无奈,不是都说好了先瞅瞅的嘛,咋瞅得这么光明正大呢,这让他怎么圆啊。

圆不了,索性就不圆了。

“老张,是我特意把叶医生请过来来看你的腿的,他……”

沈来还没有讲完,张岩就笑开来了,“就这瓜娃子?老沈,你病急乱投医也找个像的啊!”

瓜娃子叶一柏:……

叶医生在张老爷子笑得正开心的时候,用力按住了他腿部某个部位。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张家大院响起。

“这声音不比唢呐好听多了。”叶一柏十分真诚地感叹道。

沈来:……

张钧文:……

院子里的一众艺人:……

张钧文见状对着小厮摆摆手,小厮立刻会意,赶忙领着艺人们都下去了。

“沈来!沈鸣鹤!你带的这啥小兔崽子!痛痛痛,我痛!你轻点!”

“哎,你脱我鞋子干嘛!”

皮鞋被脱下,一股子令人销魂的味道扑面而来,叶一柏猛地起身。

转身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后,才道:“Rutherford4级,还没出现局部溃疡和坏疽,可以手术。”

本来他还应该检查一下张岩的股动脉、腘动脉、胫后动脉和足背动脉的,但是原谅他在闻到那股子销魂味道的时候,暂时忘记了医生伟大的职责,让他缓缓。

沈来闻言眼睛就是一亮,“你有把握?”

叶一柏沉默了一分钟,“五分。”没有超声没有CT,全凭经验判断确定手术位置,确实是有困难,还有抗生素问题,没有抗生素的外科手术好比没有安全绳的攀岩运动,再厉害的运动员都会有一不小心踩空的时候。

“五分,五分已经很好了。”沈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岩,“五分把握,做不做?”

做?

做啥?

张岩一脸懵逼,他瞅瞅自己的腿,再瞅瞅叶一柏和沈来?

“动……动刀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子不动!”张岩愣是用半躺的姿势做出了挺胸的动作。

叶一柏:……

“行,不动。那我们回去吧。”叶一柏对沈来说道。

沈来气得跳脚,老的倔,小的野,他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肚子里有几点墨汁我能不知道!知道这什么意思不,你头发也剪了,身上都是伤,照你这么说,伯父伯母得气死!”

张岩低着头不说话。

张钧文看着沈来和叶一柏,开口问道:“沈叔叔,手术是您动吗?”

沈来想说,他本来是打算让叶一柏看看张岩情况,然后去杭城的华宁医院找他那帮老同学会个诊,确定下手术方案然后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动。

但是看着叶一柏刚刚的模样,沈来有一种预感,这个手术叶一柏能做。

这是一种来自外科医生的预感。

面对病痛的那种自信,那是装不出来的,沈来有预感,叶一柏或许是最适合做这个手术的人。

但是用预感来说服自己和张家父子,让叶一柏一个实习医生做手术,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我做。”没等沈来回答,叶一柏就已经开口,“其他医生做多给你做动脉剥除术,能缓解,但也仅仅是能缓解,冒着发炎的风险去博个能缓解的可能,不划算。我做,旁路移植,截取其他动脉代替你已经阻塞的动脉,成功的话能最大程度恢复你腿部功能,当然也有发炎的风险。”

叶一柏沉默两秒,又加了句,“发炎,可能有生命危险。”

张钧文攥紧了自己的右手,他用干涩的声音问道:“有医生说,我父亲必须截肢……”

叶一柏看了他一眼,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你父亲现在是Rutherford4级,到6级,足部功能就无法保留了。”

“叶医生?或许我该这样称呼您,不知道沈叔叔有没有向您介绍过我父亲的身份,我父亲是少将军衔,如果手术中我父亲出了事……”

叶一柏皱眉,“少将做手术不签术前告知书的?不签字不手术,我以为这是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