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稚远那小子,打仗是一把好手,却不知道治军能不能靠得住,想弹压那些跃跃欲试的大将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以说,自从把王稚远派到京口,谢安的心就没有一天不是悬着的。他虽然一直鼓励王谧,却也对他能不能控制住局面抱有一定的怀疑,只是当着他的面,不能明说罢了。
现在,王恭主动上门求见,他当然要同意。
时隔多日,想来王恭他们也已经商量出了一个切实的计划,是时候,该他谢安出手了。
虽然,这一个小手出的,与以往相比,底气是少了很多。
但是,谢安仍然很自信,以他在朝廷上的地位,这些人不敢越过他去决定朝廷上的任何大事。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要不然,王恭就不会选择这個时候上门拜访了。
哼哼!
王阿宁,算你好命!
虽然对下一步的计划,王恭还没有透露一个字,但是谢安已经有了这种预感,接下来,他太原王氏的权势要渐渐超过他陈郡谢氏了。
而他王恭,也绝对要压到他谢安的头上。
身为一代权臣,风流名士,被人压的感觉,着实不妙。
这也就是为什么,多日以来,谢安的身体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心情也还算是说得过去,却偏偏要闭门谢客。
他不想多给王恭眼色,在明明知道接下来的朝廷说不定就要王恭说了算的前提下。
可是,拖到了今天,也确实是不想见也要见了。
看到谢安略显蹒跚的走出来,王恭立刻起身迎接。
“见过谢公。”
看来,王恭的心情是出奇的好啊!
原本因为朝政操劳而略显疲惫的容颜,也焕发了新的光彩,本来,王恭也算得上是这建康城里的一号美男子,不能因为人家年纪大了些,就剥夺了人家的美名。
“王丹阳找老夫,肯定不是为了来探病的吧!”
“既然今天见面了,老夫也就不瞒着你了,幼度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北府的大权要旁落了。”
你不是就想打听这个吗,那我就说给你听,不必再绕圈子了。
怎么样?
满足了吗?
王恭微楞:“真的无法好转了吗?”
“若是谢公有需要,可以让御医来看看,说不定有办法。”
谢安是这建康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可以想到,但凡城里能找得到的名医,都已经上门给谢幼度瞧过了。
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宫里的御医。
不过呢,在现在的这个医疗水平之下,其实,城里的郎中也不见得就比宫里的御医水平差。
王恭忽然想到,既然有很多的郎中都来给谢幼度看过病,那么他重病在身的消息,说不定还是他们传出来的。
“不必了。”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就算是这一次幼度能够保住一条命,也无法再上战场,更不要提执掌北府了。”
“所以,以后,这北府的事情,你们也要多操心了。”
老头子还挺会说话,再次面对谢安,王恭竟然有了些凌驾于他的底气。
“谢公多虑了,北府还是您的北府,我们其他几个家族是绝对不会觊觎的。”
“况且,我听说,你早就已经把王稚远派到京口去了,这个年轻人虽然资历还不深,但是,几次大仗都是在他的带领下才大获全胜,想来,他在军中的威望也不低。”
“我想,他一定能够迅速控制住局面。”
“至于以后,北府是直接交到王谧的手中,还是等到时机成熟,再换一个新人,那都是谢公说了算。”
谢安微微一怔,抬头看到了王恭的眼神,竟然真的泛着几分真诚。
难道,王恭还真的是在替谢家考虑?
这样也好,只要他有这个心意,接下来的谈话就可以继续了。
“总而言之,接下来大晋的局势一定会比较困难,老夫身为在朝官员中资历最深的,不敢说是能力最好的,却也担负着总领全局的责任。还望各位同僚能够勠力同心,佑护朝局。”
不管怎么说,团结都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来,在谢安的苦心经营下,应该说大晋的朝局,几方势力有了难得的一段平静期。
几大家族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还算和睦,该努力的时候,也可以相互配合,比较和谐。
但是随着司马曜的死去,可以预见,接下来朝臣之间的势力分布必定会发生巨变。
才刚刚维持没有几年的权力均衡就又要再次被打破,谢安是着实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他老了,在朝臣中运作经营的能力也比年轻时减弱了不少,更重要的是,想当年他出仕的时候,就是勉为其难,临危受命,不得不为。
到现在,二十年了,他更没有那份心力了,原本是想着趁着兵锋甚利,再多夺取几个北方的重镇,等到局势稳定,他就挂官归爵,再也不问朝廷上的事情,好好的过几年轻省日子。
可惜啊!
这样的美梦还没有做过几场,就彻底破灭了。
难道,他老谢真的要老死在大晋朝廷上了?
“谢公所言极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朝局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谢公多年运筹帷幄的功劳,我们一定要积极努力,将这样的局势维持下去。”
“虽然可能并不容易,但是我想,只要我们有决心,有同心,有完备的计划,一定可以实现。”
谢安垂首,他有这份认同就好。
“那么,关于新君的人选,看来,阿宁你也已经想好了吧。要不然,也不会专程上门拜访。”
话都说到这里了,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谢安想着,说不定王恭还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便先开了口。
王恭果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谢安先开局,他也算是解脱了。
要不然,靠他自己,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吧,如果谢玄不病倒,也没什么,都是利益交换,正常的商谈。
可是,现在谢玄病重,眼看就要归西,现在这个时候跑来和谢安讨论继位储君的人选,多少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
“谢公说的没错,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不管怎么说,谢公也不希望司马道子今后登基称帝吧。”
司马德宗能不能成先放在一边,反正,司马道子是不成的,先把这个最坏的人选抛出来,之后的事情就好谈了。
果然,谢安连连摆手,颇有些怒意的说道:“他怎么能行?”
“他绝对不行!”
“你就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就是司马德宗了,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老夫也同意。”
没想到谢安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王恭心里的压力,瞬间就消散了。
忙笑道:“只要有谢公的支持,我就可以放手干了!”
“谢公放心,只要朝局稳定下来,原本的那种均势就绝对不会变,北府那边的主将人选,全听从谢公的安排。”
“北府的事务,我不会插手。”
得了人家的便宜,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在北府里,太原王氏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控制权,这个盘子以前都是人家谢家的。
现阶段来讲,王恭也并不想在北府这边发力。
这方面就遂了谢安的心愿吧!
谈好了这件事,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就要容易说了,在王恭的持续输出之下,谢安也终于把他们这些天的筹谋都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
没想到,短短几天,王恭居然就把司马道子那边的大臣拉拢了过来,速度之快,让谢安也是吃了一惊。
看来,我大晋的朝政还是大有可为啊!
那些原本追随司马道子的大臣,在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居然没有被利益驱使,转过头来去支持司马道子,而是将朝局的稳定发展放到了第一位。
这不得不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这样一来,一心追随司马道子的,也就只剩下了天师道的那帮妖道了。
而那帮人,一旦没有了北府兵在前方顶着,自然也是虾兵蟹将一堆,根本不成气候。
现在,就看王谧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王恭走后,谢安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多少,朝廷这边进展的越顺利就越是让他担心京口那边的情况。
现在的司马道子看似是按兵不动,但是,根据谢安得到的消息,他早就已经在暗中联络北府那边的将领。
如果谢玄还在,司马道子就是联络再多的人,也必定不能成事。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谢玄竟然离奇病倒。
如果谢玄病倒,司马曜还能好端端的,这件事也还有更大的运作空间,可是偏偏这个司马曜也是不争气,早也不死,晚也不死,偏偏要这个时候死。
啧啧……
难道,这就是一些所谓的宿命?
“谢襄,再去驿馆看看,有没有京口那边来的消息。”
“也该来消息了!”
一向沉稳闲适的谢安,忽然坐立不安,跟随他多年的谢襄,也看出了他此刻的焦灼。
连忙跑出去等消息。
而这边,谢安再也坐不住,干脆溜达到了谢玄的厢房处,看看侄子的情况。
然而,看了也是白看,自从一病不起,谢玄的情况就没有太大的变化。一直都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谢安一边为他着急,一边也在为前途担忧,不只是为了谢家的前途,更是为了大晋的前途。
如果,无法顺利过渡,此前的诸多努力,就要面临着再次付诸东流的危险!
“阿翁,阿爹是不是不会好了?”
谢明慧从身后绕过来,脚步虚浮的来到了谢玄的床前,这些天一直是她在身边照顾。
眼看着谢玄的状况越来越不好,明慧真是打心底里着急,不只是着急,那份担忧更是挥之不去。
“慧慧,生老病死,这都是人的宿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都是凡人,谁也回避不了。”
“阿翁也是一样,将来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安抚摸着明慧的头顶,殷切的说道,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慈爱,他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
然而,这份真挚,正是谢明慧无法承受的。
“阿翁!”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阿翁绝对不会有事的!”
明慧是真的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吓怕了,死死抓着谢安的衣角不松手,一瞬间就泪水满面。
谢安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呢?
在这样的小孩子面前,说轻了,怕她没有心理准备,不当回事,说重了,她又完全不能承受。
她还这样年轻,她对死亡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她根本还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可是,很遗憾的是,灾难就这样摆在她的面前,没有给年轻的,还不谙世事的少女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谢安只能不停的安慰伏在他的怀里,嘤嘤哭泣的谢明慧,少女的哭声接连不断,哭的谢安的心都快碎了。
就这样,直到怀中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变成了抽泣声,谢安这才展开了其他的话题。
“慧慧,你和稚远成婚也有段时间了,这些日子,稚远提到过北府里的事情吗?”
没头没脑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明慧微微一愣,谢安又继续说道:“你也知道,阿翁已经把稚远派到京口北府去镇守了。”
“这一去也是好几天了,却一直也没有消息,阿翁不免有些担忧,按理说,以稚远的军功弹压住北府的诸位大将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也交代过了,让他暂时把幼度重病的事情隐瞒住,找个别的借口搪塞过去。”
“在消息没有走漏的情况下,暂时控制住北府,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阿翁也担心,京口那边的局势有所变化,不知道稚远他到底能不能顺利把事情办成。”
原来是想打听王谧在北府的威望,明慧点了点头,渐渐了解了。
她仔细思考,在她并不算多的相关记忆中搜寻,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阿翁,在我看来,应该没问题。”
“这么肯定?”
“当然!”
“阿翁不要忘了,想当初,我就是在京口与稚远见面的,他在军中的表现,我还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当时我在京口呆的时间不长,但是,在我看来,王稚远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他绝对不会跟刘牢之硬顶的,我想,他会看着形势再做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