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生作为家族里的大哥,又是这次联建房的牵线人,义不容辞地当起了主讲人,介绍起整座老宅的情况。
黎家的祖宅只有正中木房,是民国时候建的,据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是家族荣耀的见证,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墙上的木板都历经风雨,窗棂上的雕花和龙凤等图案已然满载沧桑,充满了风貌的痕迹。
用黎仕彬的话来说,当时为了做这些窗户,都是花了大价钱的,用银元请来周边技术特别好的木匠,花了近一个月才做出这几道窗户。
黎氏一族现在活着的老人小孩都在这栋房子里留下许多记忆,但再好的东西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随着经济的发展,现在的房子已经不能满足生活需求,所以必须拆了重建。
站在堂屋前,杜纬浚问他们有什么初步的想法,打算拆除哪些建筑?
黎文生说全部都要拆,这次重新新房,必须修出气势,之所以请杜纬浚过来,也是为了更好的设计,打造一座别出心裁黎氏府邸。
初步的想法就是建一个四合院,以前的猪圈牛圈全部取消,只要住房,前面再配一点绿化景观。
因为地势太小,不能像苏州园林那样有山有水一步一景,所以风格就仿造日式枯山水来做。
杜纬浚说他们家族中有这么多人,如果连在一起建四合院,面积就比较大,而且四合院一般来说高度超过两层,就没有传统建筑的神韵,看起来不太美观。
反而因为高墙将整个场所围起来,就会出现造型单一,十分呆板。
黎文生当然晓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从事建筑行业也是十几年,大小项目见了不少,平时亦出入各种场合,已然培养了一定的审美观念。
若是事情简单,他自己找人就干了,又何必麻烦杜纬浚?
当下使出浑身解数,将杜纬浚捧得高高的,直言就是因为复杂,才请专家出马,在黑水县,几个不晓得杜总是设计行业的领军人物,又说他经手的项目,十有八九都是从经纬设计院出来的,向身边亲戚介绍起杜纬浚的光辉事迹。
杜纬浚谦虚道:“以前我们属于政府下属部门,相当于垄断行业,现在改制为企业,已经不如从前了,特别是外来的设计院大举进军黔州。”
卫煌上次请客吃饭就他们聊起,在外来设计院的冲击之下,经纬设计院的资质已然不够看,很多企业和政府领导都相信外来和尚会念经,但凡稍大的项目就会推给外地的甲级设计院。
只有那些外地设计院看不起,不接手的项目,他们才会找经纬设计院,比如新修厕所,几百平方米的宿舍改造。抑或是一些烫手的山芋,如墙体开裂,基础下沉之类的。搞得好像经纬设计院就是给他们擦屁股的一样。
所以这几年经纬设计院仅有的几个骨干,俞婕走的是上层路线,凭着以前的人脉,接的是还房小区或者是市政改造之类的项目;杜纬浚则侧重于是小型房开深度合作,在各乡镇推进小区项目建设;纪沛林则完全放弃了技术这一块,深耕人脉关系网,每天把时间都花在网罗关系之上,在外来设计院碗中抢饭吃。
卫煌一边听他们闲吹,一边思考着这个方案到底应该如何设计,只是沉默着不发言。
黎文胜问道:“是不是不好整?”
卫煌点头道:“是有点复杂,主要是你们人比较比,必须合理安排才能够用。”
黎文胜道:“这就要麻烦你们多费心了,反正老一辈是三家,我们这一辈男娃儿也有四个,还有嫁出去的女娃儿,他们逢年过节也要回来,也要给他们考虑点房间,加上下头一辈,听说马上就要放开二胎,如果能生肯定要生一个才行。”
多生一个就意味着多要一间卧室。
卫煌粗略一算,这一家人,没有十七八间卧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每间卧室最小都要15个平方米以上,再加上客厅、书房、厨房、卫生间等辅助用房,少说也要修到六百个平方米的总建筑面积。
杜纬浚和他们扯了几句闲话,又回到正题之上,问他们想好要修多少房间没有?是一家一户来分套房,还是共用客厅,这样就能节省一些面积。
黎仕强道:“不能共用客厅,除了堂屋,其他房间都必须分开。”
黎仕昌亦道:“一辈亲,二辈疏,我们死了,以后这个帐不好算,必须分开设计,各家是各家的。”
黎文胜就喜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欢乐氛围,见父亲说出这种话来,不高兴地道:“你少说两句不行,现在是我们在主事,你们就等着享福住新房。”
黎仕昌马上不乐意了,都说养儿防老,现在黎文胜把工作搞没了,回到家还对自己指手划脚,马上指着没建几年的砖房道:“这些都是老子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即然要拆,就必须听我的意见,否则这事搞不成。”
黎仕强也是几十岁的人,孙子都开始上小学,早就没有当年跟着自己哥哥屁股后头下河捉鱼摸虾,满山乱跑的跟屁虫模样,淡然道:“我这个砖房虽然说差点意思,住人还是没得问题。”
三家人中,最寒碜的无疑就是最有钱的黎仕彬一脉,黎文生和黎文长两弟兄在外打拼,赚了钱之后就在城里买车买房,把父亲接到城里生活,老宅就一直荒废着。
眼看黎仕彬年龄越大,落叶归根的思想就越重,每逢春节清明回来祭拜祖坟,或是老家有人办酒,看到自己的宅子坏的坏、破的破,就越发难受。
这几年,农村经济渐好,大部人外出务工,赚了钱回来都修起两层小别墅,反而是混得最为风生水起的黎家,在整个村子里就像最贫穷的人。
不管是嫉妒还是什么原因,闲话就无中生有,四处传开,有人说黎家是马屎汤圆外面光,内里早就不行了,什么有钱都是吹的牛皮,房子烂成那个批样儿都没钱回来修一下,简直影响燕子岩的形象。
甚至有人毫不避讳黎仕彬,当着面问他,现在你家文生还在做包工头啊,到底赚钱没得嘛,你家那个房子都要垮了,前段时间我还看到有蛇在里面钻,再不回来修以后就成蛇窝了。
甚至有人还向他出起主意,说现在农村建房政府有补贴,只要提尖盖瓦,一户补助一万块钱,如果实在拿不出钱,就去办个小额贷款,把房子修出来,以后再慢慢还。
黎仕彬听在耳中,还不能反驳。
他以前是菩子岩小学的老师,在燕子岩也算桃李满村,没想到自己教的学生是这个模样,一个个唯钱是论,就像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就是两个草包。
自己向他们提议回村把房子修了,他们总是不同意,说修了也没人回去住,不是把钱扔了耍吗?
黎仕彬质问道:“我回家修房子是扔了耍,你特么天天去KTV找女人,不是把钱扔了耍?
”
当然这话他没有当着儿媳妇的面讲,他对儿媳妇还是满意的,虽然赚钱能力不行,但不像其他女的,要么买买买,要么就是泡在麻将桌子上。
儿媳妇的最大爱好就是辅导儿子,她的目标就是将孩子培养成一个杰出的人才,高考最低要求就是清华北大。
所以今天她没有来参加这个建房讨论会。
黎文生见父亲揭自己的底,就问他,为什么要回老家修房子,就因为有人说他家穷?
穷不穷你自己心里没有一杆秤?
咱们住的是高楼,开的是豪车,吃香的喝辣的,在城里还能享受优质的教育、医疗资源,不比回那山沟沟里住着好?
黎仕彬道:“老了马上七十了,我要回家风风光光的办寿酒,老子要证明一下,这辈子没有白活,到时候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得去捧场,让那些说闲话的都闭嘴。”
黎文生道:“搞半天就想显摆一下,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们做人要低调吗?怎么的,现在想开了。”
真要显摆,确实还得在农村,城里到处是车,开到酒店就停进车库,席上坐的都是人,哪分得清高低贵贱。
但农村不一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从村口到房前,一条路上都摆满亲朋好友的车,那叫一个气势恢弘,那叫一个牛气冲天。
话又说回来,老爷子百年之后,还得回农村办,选一个风水宝地,风风光光的厚葬,才能在天保佑子孙荣华富贵,财源滚滚,诸事平安。
心中一合计,黎文生也就答应了,找来几个兄弟把这事一说,大家都觉得可行。
即然行,那就干。
年轻一辈眼界开阔,说干就干,可两个叔父就不这么想了。
他们觉得没有必要,现在这条件住着就挺好,花了钱自己也享受不到更高级的东西,得便宜的就是大房。
也能理解,他们都是好房子,不像黎仕彬家,木房都要垮了。
农村人擅于算计,拆了两家的好房,再贴钱去建一个新房,任谁来算都是不划算的一笔帐。
于是黎文生通过两个堂兄弟做工作,又说自己贴钱被助他们,按市场上的拆迁款来补助他们一笔费用,新房修好,大家再按各自占的面积来均摊建设费。
于是约定了今天请设计师登门,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聊聊这个新房的建设计划。
可才开始,黎仕昌就跳出来反对,想做和和气气的一家人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眼见事情陷入僵局,黎仕彬必须拿起老大哥的身份,劝和两个弟兄。
“都是一家人,流着一样的血,有事情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摞挑子,我们请设计师过来,就听听他们的意见。”
黎文生求助道:“浚哥,你给点建议。”
杜纬浚从业几十年,走遍黑水县,各种人物都有见识,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环节,从发展的观点上来讲,黎仕昌的说法没有错,这一辈兄弟姊妹之间能和气生财,不代表下一辈还能如此。
如果大家因为产权不清,而产生矛盾,反而不利于家庭和谐。
就像与人合伙做生意一样,万万不能讲什么哥们义气,必须按规矩定下说细的合作协议,用制度来约束人性,才能长治久安。
杜纬浚道:“从我从业这些年的经验来讲,我觉得这个老人家的观点是对的,我们不按以前的思维去设计房子,即然是新建,我认为可以参考套房的设计,也就是说现在你们老一辈是三兄弟,这一辈也有四弟兄,我觉得可以设计成四个套房。”
黎文胜和杜纬浚不熟,也不认可这种观点,直要扯皮,随时都能扯,拆台道:“如果是四个套房,到了下一辈又怎么分,下一辈可能是五弟兄。”
黎文长皱起眉头,这兄弟怎么搞的,为了和老头唱对台戏,也不用如此蛮横地搅和吧,真要这样论起来,岂不是还要考虑下下一辈,那这房子就真修不成了。
“文胜,我们不要考虑那么多,我们就管我们这两辈人的事。”黎文长觉得自己有必要讲两句,把这个事情带回到正轨之上,发声道:“先定个调,这个房子是肯定要修的,前面大家也沟通了多次,今天我们当着两位设计师的面,把各自的想法都提出来,比如文胜觉得马上要放开二胎,他还想生一个,那么要几间房间才够住?大嫂这边觉得孩子以后要送到外面发展,大哥也觉得没有必要修太多房间,那么你们家又要几间才够?我们都综合一下意见。”
黎仕彬道:“这个建议好,反正都是自己出钱修,要得多就多出点钱。”
黎仕昌道:“我没得钱,我就觉得我这个住着就挺好,你们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我不掺和。”
黎文生道:“二爸,这是我们一个家族的事,关系到家族的荣誉,怎么能说不修就不修?”
黎仕昌见他从道德至高面来绑架自己,马上指着老宅道:“你和我提家族荣耀,那当年我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想修大一点,想把老宅拆了,你们为什么不同意?现在你们想修了,就要我把房子拆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有钱了,想踩哪个就踩哪个?”
这可真是挑起矛盾了!
卫煌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老头还是个硬茬,看起面相还挺和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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