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童亦辰是昨晚在看守所撞墙自杀的,经抢救无效死亡,死亡时间就在两个小时前。

据闻,童亦辰死前还嚷嚷着不想留在这里,想要回家。

警察都觉得他疯了,可童然怀疑,童亦辰口中的回家,其实是指回他原来的世界。

或许,童亦辰认为死了之后就能够回归,于是不再畏惧。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社会性死亡,而且多半逃不过死刑的命运。

不管童亦辰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情,人总归是死了,围绕着他的谜团再也不会有答案。

而他的案件还没有开庭,算不得死囚犯,遗体是能够被家属领回的。

作为一个冒名顶替的社会黑户,童亦辰固然没有亲人,邵阙又不愿认领,辛雪便以死者朋友的身份托了一些关系,领走了遗体。

这个秋季好似格外萧瑟,大多时候天空都灰蒙蒙的,像散不开的雾霾,沉积在童然心灵深处。

难得放晴的那天,童然带上堪布曾赠予他的灵骨念珠,再次来到了建在四千米海拔之上的古老寺庙前。

陪同他来的,除了辛雪之外,还有陆思闲。

陆思闲其实不太理解,童亦辰不是绑架童然的主谋吗?童然怎么还特意为对方举行天葬?

但他看出童然这两天情绪很差,便也闷在心里没问。

他们在寺庙里住了一天,焚香,念经。

次日早晨,天还未亮,童然换好衣装,摘下饰品,背上用白氆氇包裹成一团的遗体,沿着白糌划成的线走到门口,再由天葬师将尸体送往天葬台。

原本在半途中,童然应该摔碎一个红陶罐,寓意灵魂升天。

但他的灵魂犹在,便省下了这一步。

天葬师抬着遗体在坛城转了108圈,诵经声响彻空旷的山顶。

四野间经幡飘摇,鹫鹰盘旋在飘荡的香烟上空。

当遗体被放上天葬台,揭开白布的刹那,空气里翻涌着腐烂刺鼻的味道,童然用事前准备的布捂住口。

第一刀在背,童然忍不住别开了眼,却发现陆思闲仍固执地直视前方,只是目光虚幻,毫无焦距。

他突然有一点想笑,即便是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

“你肯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来。”童然善良地为陆思闲转移注意力,轻描淡写投下了一枚炸/弹,“其实这具遗体不是童亦辰的,是童然的。”

陆思闲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另一个童然。即便他再不关心娱乐圈,也知道了对方的事,可那个人的遗体不是被火化了吗?

童然并没有解释,身为魔术师最方便的一点,就是遇上了没法解释的事,别人也会下意识帮他圆了逻辑。

他不管陆思闲怎么脑补,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千立雪场,我告诉你我喜欢他。”

陆思闲还处于震惊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他,体验了他的人生。”童然调开了视线,望着远山薄雾中的白雪,“我甚至梦到了你,你在雪崩时救了我,戴着红色的雪镜,从头到尾只和我说了一句follow.”

陆思闲早就忘了那场雪场事故中自己说过什么,他仔细打量童然,也看不出对方是否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梦?”

“认识你之前,去年再见你我就认出来了。”童然轻蹭了蹭陆思闲手背,“恩人,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陆思闲抬眉,“看来我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前方的堪布将一块腐肉抛向空中。

四面八方的鹫鹰得到了信号,瞬时间俯冲而下。

寒风扬起经幡,荡涤了空气,呼吸间只剩下雪的气味,干净又圣洁。

*

天葬仪式结束,童然连夜飞回了燕市。

他本以为了结了童亦辰的事他会很轻松,可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恹恹的,仿佛失去了人生目标,茫然又颓废。

陆思闲本来计划回美国继续训练,也因为担心他延后了行程,一直在他家里陪着他。

“你不用管我,训练重要。”童然并不想拖累对方。

陆思闲一边做有氧一边学舌,“你不用管我,你重要。”

童然:“……”

童然心里也着急,迫切地想要脱离这种状态。他每天去公园为小朋友们变魔术,他陪着陆思闲锻炼,他们一块儿看喜剧片,从《宿醉》到《喜剧之王》,甚至一块儿去听相声,去看脱口秀。

可不管怎么努力调节,始终收效甚微,就像陷入了瓶颈期的艺术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这天晚上,童然又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剧情搞笑又无厘头,他却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只偶尔配合地发出点“罐头笑声”。

屏幕上打出了片尾的字幕,童然一如往常地看到最后,画面截止时,陆思闲突然转过头,问他:“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童然愣了愣,“好啊。”

陆思闲离开了客厅,没多会儿抱着一堆毛绒绒的动物玩偶出来,一一摆上茶几,“你选一个。”

童然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那堆玩偶,他挑了一只小鹿,“这个。”

“你确定吗?”陆思闲抬眼,“如果不确定,你可以换一种,再给你一次挑选的机会。”

童然立刻猜到自己没选对,他看出陆思闲有些紧张,对方诱导他更换选择的话术也很拙劣。

即便如此,他的眼中也泄出一点真心的笑意,童然不着痕迹地观察陆思闲,随即抓起只大象玩偶,又在陆思闲凝重的视线下抬起手,指向了一只熊猫,“就它吧。”

陆思闲立刻将其它玩偶扫到了桌下,清了清嗓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干扰你对吗?”

童然憋住笑:“没有。”

陆思闲说:“我可以让玩偶活过来,你信吗?”

童然几乎要笑出声,稳住表情摇了摇头。

熊猫软软地趴在茶几上,陆思闲将它扶起来,摆成了四肢直立的姿势,接着模仿魔术师惯常的操作,打了个响指。

——没响。

他快速地眨了下眼,果断放弃,改而下令:“出发!”

熊猫僵硬地挪动四肢,一路走过茶几平滑的玻璃面,即将从边沿掉下去的瞬间,又被陆思闲接回了手中。

那一两秒间,陆思闲是背向童然的。

可惜童然仍看见陆思闲将刨动着四肢的熊猫扔到了地上,转身时,对方已从宽松的外套里掏出一只新熊猫。

“你肯定会怀疑我在玩偶身体里装了电池,”陆思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穿帮了,神情自若地说,“你可以检查一下。”

童然很想说“我不怀疑,我知道熊猫已经换过了”,他咬了咬舌尖,绷着脸接过玩偶检查,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控制住开口时不笑,“真的没有电池!为什么?”

陆思闲:“……”

太假了!

他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原理能够瞒骗过童然,只要自己发挥完美就行。但看见童然真有了几分高兴的情绪,他便也跟着笑了,“喜欢吗?”

童然抱着熊猫直笑,“喜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变魔术。”

陆思闲可疑地沉默了一瞬,看向童然的眼神多了点儿别的意味,“不是第一次。”

童然困惑地问:“怎么不是?你给别人变过了?”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童然倏地一顿,而后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一幕,那天他们和西蒙看了一场电影。傍晚时分,雷雨和夕阳将天空割裂成两半。陆思闲问他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生日礼物,还特意提起了书签。

对了!是书签!

肯定是那张红心a卡片上的书签!

犹记得他当时说自己最喜欢红心a,却隐隐察觉陆思闲有些失望,可他并没有多想……

童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盒子,取出收藏在里面的卡片,和记忆里一样,卡片背面是摘抄的歌词,正面中心贴了一枚心形的叶脉书签。

他仔细端详,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书签表面,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童然回头看了陆思闲一眼,对方倚着沙发背,眼睛盯着墙上一副抽象画,像多懂得鉴赏似的。

书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童然想直接问,又生生忍住了。

礼物总要自己拆开才有乐趣,就像亲手种下的花,花开的刹那才是惊喜和满足的极致。

童然又研究了一会儿,当他将书签凑在鼻端嗅闻时,忽地福至心灵,随手变出个钥匙扣紫光灯,摁下按钮。

紫光照在书签上,叶脉交错间显出两行细小却清晰的诗文——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

是白居易的诗!

原意其实无关相思也无关情爱,甚至有些沉郁。

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诗中三个熟悉的字,是一种隐秘又浪漫的联系。

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行诗中。

童然眼睫颤了颤,默默放下卡片。

以前每每有人问他最喜欢旁人表演的哪个魔术,或者对哪个魔术印象最深,他总会说最喜欢、最深刻的之一。因为历史上有那么多伟大的魔术师,有那么多令人惊艳的演出,他找不出那个唯一。

但现在他找到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在他最迷茫脆弱的时刻,他看了一场漏洞百出的表演,知道了一个不露声色的秘密。

童然转回身,心中有柔风生暖,驱散了烟雨,露见了湖面涌动的情潮。

他冲陆思闲勾了勾手指,对方顺从地走了过来,无声地望着他。

童然靠近了一步,但并没有亲吻,而是“啪”地按下木柜旁电灯的开关。

月光透了进来,他微红着脸说:“哥哥,我想和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鹭鸶:做什么?

——

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