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只觉得满腔愤怒,他查过历年县志,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记一次新野修堤、户部减免灾情之事,若真是年年修堤,怎么会几阵飓风,新野大堤就会危如累卵?
若是朝廷真的每年都会为新野减免税粮,为何新野百姓食不果腹?为何每年应城催粮不绝?
他悲愤莫名,又想到修堤之时民夫们的笑脸,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那老人的话……
颜汐就觉得手背上一阵湿意,想抽手去拿巾帕,却被刘衡死死捂在眼睛上抽不出来,她忍不住微微弯腰,另一只手将刘衡的脑袋抱在来怀里。
刘衡,其实是个心怀百姓的人啊。
决堤险情排除后,新野其实并非高枕无忧。
各村田地积水、房屋垮塌……
刘衡日日带人下乡了解灾情,这次水患中,南苑的梯田得到了众人的注意。
梯田位于山坡上,排水沟直接将积水引流到山下。所以,处处积水的情况下,梯田里种的大豆居然没什么影响,看着收成还不错。
有南苑的梯田做例子,各乡镇开挖梯田的热情一下高涨起来。
刘衡在颜汐提醒下,招募工匠到各乡帮忙选址,开挖梯田时注意选坡度平缓的地方,而山坡上下一律种上果树,不许过度放牧牛羊,以免引起水土流失。
而梯田要开挖,抢种粮食也不能闲着,麦子收成受到影响,要不是刘衡在水患初显时,就忙着抢修堤坝,又安排巡逻队帮着抢收粮食,只怕还要惨。
就是现在抢收了,一块麦地的收成,也不足往年的七成。
幸好现在八月老天爷总算帮忙,一直是艳阳高照。
刘衡鼓励大家种大豆、白菜、萝卜、甜菜……总之不能让地空着,哪怕就长些菜苗,也是一口吃的啊。趁着天气未冷,就算腌些咸菜,还能做一碗咸菜豆腐吃呢。
新野百姓们在刘县太爷的带领下,忙得像只陀螺,日日转个不停。
可是,这忙碌虽然辛苦,却带着满足。只要一想到种下去的蔬果,都能成为大家过冬的保障,再苦再忙大家也乐意。百姓们只要有盼头,就是最容易满足的人。
刘衡忙碌时,颜汐也未闲着。
她知道刘衡现在的忙碌,是担心天冷后新野百姓无粮过冬。
而且,刘衡参考往年新野遇灾后朝廷减免税粮之事,递交了公文到应城,请求崔知州向朝廷禀告,减免今年新野的钱粮。往年新野水患还没有如此严重时,朝廷都给予减免了。今年如此情况,减免更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公文上交后如泥沉大海,没有回音。
刘衡担心朝廷还是会催缴秋粮,百姓们就抢收的那点粮食,缴纳秋粮后,还哪有余粮过冬?
颜汐知道他的焦虑,没粮只能靠买了,她写信给刘进宝和老乌头,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商队时,可以商讨一下买粮之事。
南方这几年风调雨顺,比如明水县那儿,就是丰收之年。
南方的稻米便宜,若是能运到北方来,不是刚好能解决粮食危机?至于买粮的钱,反正盐商车队已经在照常运盐了,他们到九月头才会停下。
有盐商车队在,新野总是财源滚滚的。
县里的青壮如今除了巡逻队,其他都归家开始农忙了。
新野这儿忙而不乱,辽州其他地方,却是不太平了。
崔同和派人去康平县帮忙修堤抢险,康平县保住了,辽中却是大乱。
辽中决堤,大水倾泻而下,县内近半良田被淹没,粮食颗粒无收。数万百姓家园被毁、衣食无着,流离失所。为了找口吃的,这些百姓们已经四散流亡。
要知道,在报险求助的几个县中,新野县的堤坝最长,有将近二十多里,而辽中县境内,浑河堤坝不过是十多里长,还有一些县城,不过是几里长而已。
这几年,其他县里的堤坝,多多少少还是修补过的。
毕竟安王将辽州视为自己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老巢有水患?
而且,康平、辽中等地良田较多,一向是辽州的粮仓所在。
所以,按崔同和和安王的估计,此次决堤必定会发生在新野县境内。
新野一旦决堤,他们可以直接拿下刘衡问罪。现成的罪名摆在这儿,无论是谁都保不了刘衡。趁着将刘衡押送问罪的时机,还能转移一下朝廷的视线。
而没有了刘衡,安王若是派人南下,至少辽平驿官道上就少了监视的耳目。新野盐场的出息,也不用再担心有人虎视眈眈。
最主要的是,新野决堤后,新野百姓流离失所,必定会南下进入澄州。这几年澄州也有流民,若是汇聚到一起,几万流民南下到京城,可就是一件乱事了。
没想到,最后决堤的不是新野,居然是辽中。
安王大怒,痛骂崔同和处事不利,难道这么多年,没有修过辽中堤坝吗?没修过的新野堤坝未决堤,修过的辽中堤坝倒是决堤了,这不是笑话?
崔同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到知州府,正在火头上,辽中知县逃到了应城。
崔同和一见他就没好气,指着鼻子一通废物、无能的怒骂。
辽中知县是仓皇逃来的,一身官服都是泥水,官帽歪着,满身狼狈,面对知州大人的怒火,他痛哭流涕,“大人,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实在是刘衡可恶!”
“他可恶?总不会是他来挖开辽中堤坝吧?”崔同和没好气地说道。
“知州大人,本来浑河大堤大家都是一样高的,那刘衡带人垒高了新野堤坝,辽中位于新野下游。要是大家堤坝一样高,那洪水本来就可以顺流而下入海了,可新野垒高了堤坝,洪水一下被挡住之后,冲到对岸,这不就是从新野冲到了辽中吗?”
辽中知县越说越是愤愤不平,跟崔同和告状道,“大人明鉴,那刘衡居心叵测,为了自己的政绩,置辽中百姓安危于不顾。他这是……这是陷下官于不义!这是陷害同僚,危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