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所站的地方,是和大堤差不多一样高的一个山坡。
浑河在新野县内,只有这一段是长约二十来里的防洪堤坝,两头都是群山,而这段堤坝的斜对面是辽中县境内。
站在这儿,能看到大堤上人影幢幢,松油火把在风雨中摇晃不定,时不时就有火把被雨水熄灭,然后再被点亮。
显然,刘衡刚才说堵住了,其实是安慰自己的话,只怕那渗水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堵住。这种防洪大堤,连日雨水,一旦堤坝被泡软就危险了,只能靠两头堵上沙袋,防止堤坝垮塌。
浑河对岸的辽中县,应该也在抢险修堤,但是看对岸稀稀疏疏、几乎看不见火把影子,显然在修堤的人不多。
只要熬住,只要比辽中县的堤坝坚挺就好。
颜汐只觉得自己有些狠辣,因为心里竟然冒出要是对面的堤坝垮塌就好了。
浑河两岸,康平、辽中、新野……若是飓风暴雨不停,几个县都有被洪水淹没的危险。
只要辽中县或康平县甚至其他沿岸的堤坝垮塌,那洪水倾泻而下,新野就安全了。
她知道自己这念头不对,对面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也是百姓赖以为生的良田……
可是,面对未知的黑暗,想到堤坝一旦垮塌,站在堤坝上的刘衡必定无法幸免于难,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最后,她只能硬生生用左手捏着自己右手虎口,让自己停下胡思乱想。
“小姐,这窝棚也漏水。”颜柳身上披着油布到窝棚里转了一圈,无奈地说道。
颜汐探头一看,这窝棚里铺着油布,可油布上已经一层水了。
这处山坡跟大堤那座山相连,地势平缓,不用担心滑坡泥石流,有山挡着风也小些。
颜汐深吸了一口气,干活吧,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大家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他们得尽最大的人事才行。
颜汐叫了自己带来的长随和护院队过来,一一派了活下去。
阿大带了一队护院队,在山坡边上选了地方,开始一一搭建新窝棚。他当年在军队里,安营扎寨见多了,很快就选好地方。
大堤底下那些随意搭建、杂乱无章的窝棚,一一被拆了,木头挪到阿大指定的地方重新搭好三脚架,上面用颜汐带来油布做顶,里面垫了木头再铺上油布,霎时就干燥整洁起来。
颜汐自己带着几个人匆匆架起几口临时的炉灶,马车里带了干燥的木柴,开始烧火煮姜汤。
她来的时候就想过这里条件简陋,除了锅灶碗盆,就连筷子都带了几筐过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民夫正打算啃冷冰冰的米糠饭团时,热姜汤的香气在空气中传播开来。
很快,阿大带着几个人,挑着箩筐、抬着几个大铁壶,来到大堤上。几人将东西放下,一个长随拿着铜勺敲在铁盆上,大声招呼道,“大家别喝冷水了,快过来,喝碗姜汤驱驱寒。”
还有什么比阴雨寒意的时候,来碗热姜汤更舒服的事吗?
正轮到休息打算啃干粮和冷水的民夫们,一个个赶紧聚集过来。
阿大一只手不太方便,站在一边维持秩序,几个长随手里,一个端碗,一个拎着铜壶倒水,拿到姜汤的民夫往前走,喝完之后将碗放到边上的空箩筐里。一个箩筐放满空碗了,马上就有两个长随过去,抬起箩筐送回山坡那边。
颜汐挽起袖子,和颜柳两个将这些碗都拿热水泡一遍。
阿大几个想不通为何这么做,颜汐是生怕碗上有病菌,这时候又没消毒水,只能靠开水消毒杀菌了。
刘衡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到热腾腾的姜汤,笑了,好像只要有汐儿在,吃喝上面从来就不会委屈。
他刚这么想着,阿大过来将他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太爷,小姐给您特意烤的。”将东西往刘衡手里一塞,拿过边上的雨伞给刘衡遮雨。
自己又有小灶待遇啦?这么短时间,也不知汐儿怎么弄出吃的来的。
刘衡接过来,菜叶包裹着还是热腾腾的,一口咬下去,原来也是饭团,应该是冷饭蒸热的。
不过,这味道,就不是米糠饭团能比了。
饭团里裹着榨菜肉松,外面的生菜叶子脆脆的,每口吞下去,就觉得口齿留香,肉松的美味让他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自从来到新野,好久没吃过汐儿做的饭菜了。就连中状元吃的御赐的琼林宴,都比不上汐儿所做的十分之一美味。
三个拳头大的饭团,刘衡愣是几口就吞下去了,肚子里有了热食,只觉得身上都暖和了。
一个长随送过来一碗姜汤,他一喝,竟然是红糖姜汤?
长随笑着说,“小姐特意嘱咐的,让太爷喝这个,补血活血。”
这是女人喝的吧?刘衡心里腹诽,嘴巴却是一点没客气,几大口喝完,感觉全身上下都冒出热气,寒意好像从每个毛孔里逼出来了。
阿大看刘衡吃完喝完了,将颜汐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颜汐说吃冷食不好,明天早上开始,她给大家准备些热汤热饭,刘衡看着大堤上下的民夫,不由犹豫,“这么多人,她来得及做这么多吃的?”
“小姐说吃冷的对身体不好。”
刘衡略一犹豫,对阿大说,“等会儿你去找范里长,让他找些健壮的妇人来帮忙。”
“是。”
刘衡转身冲边上的人大声说,“大家今晚再辛苦一顿,到明天早上,就有热饭菜吃了。”
民夫们不由发出一声欢呼,只觉得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等会儿轮到歇息的,到那边山坡那儿歇息。”刘衡又指指远处的山坡,“到那儿可以烤烤火,把衣裤烤一下,窝棚都是干燥的。”
民夫们又是一阵欢呼,这次欢呼声,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他们醒着泡在泥水里,睡着的时候还是泡在泥水里,听到能烤火,只觉得自己比地主老财还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