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班主的行动力很强。
他拿着戏本子回去后,居然在紧凑的演戏空档里,愣是带着秋连荣一群人,半个多月就排好了这出戏。
随着秋家班的名头大了,京城里马上就有戏园子,找秋班主到他们戏园子驻演。
有专门的戏园子捧着,就不是草台班子了。秋班主答应之后,将驻演的第一场戏就定为《秦香莲》。
戏园子早早就给在园子里有包厢的各家老客送了请帖,又卖力地连着几天在戏园子门口挂牌子宣传。
到了开演那日,据说戏园子外人头涌动,很是热闹。
为了吊足大家的胃口,秋家班这出秦香莲分了两日。
第一天,陈世美家境贫寒,与妻子秦香莲夫妻恩爱。秦香莲靠刺绣供陈世美读书赶考。十年苦读的陈世美进京赶考,一举被点为探花郎。
跨马游街的时候,被当朝宰相的女儿看中,千金小姐带丫鬟在街头与风流探花偶遇,芳心暗许。陈世美送诗传情,两人结为连理。
到了掌灯时分谢幕时,底下一群看客叫嚷着连夜演完,莫要拖拉。
戏园子老板心里乐得眉开眼笑,面上却是苦着脸只说今日太晚无法演完,明日继续。一叠声道歉,将戏迷看客们客客气气地送回家。
转身,老板高兴地对秋班主说,“秋班主好眼光,戏本子挑的好,演得也好。秋家班明珠蒙尘啊,从今以后,潘家园就是秋家班的戏园子。”
第二天,没辜负戏园老板的期望,原定未时开演,午时不到那些老爷公子们已经派下人来催了。
尤其是其中还有这戏园的靠山勋贵忠亲王爷。
戏园子老板可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自家幕后的靠山老板可不敢得罪,和秋班主一商量,午时末就开场。
这接下的戏,就是秦香莲在家侍候公婆,两老过世后带着儿女上京寻亲。同乡韩琪资助盘缠、指点她找到陈世美,但是陈世美不肯与她相认,宰相千金更是恼羞成怒,为了颜面派府中侍卫杀人灭口。
韩琪被杀,秦香莲带着儿女眼看要丧生时,偶遇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救下秦香莲之后,派侍卫将她送到京郊县衙。
宰相女儿哭求父亲,大闹县衙。
知县大人不畏强权,开堂问案。
这一幕可是戏眼,颜汐拿了秋班主给的票子,来到戏园子里,刚一入场,就听到台上秋班主扮演的知县摇着乌纱帽念了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随着底下一片笑声,他一整脸色,惊堂木一拍,唱了那段有名的戏词:“探花郎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探花郎,欺世人,藐国法,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杀死韩琪在庙堂……”
这一段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底下霎时一片叫好声。有坐在戏台前的,激愤之下,还拿了手中的水果瓜子去砸陈世美,害得演那陈世美的不得不躲到幕布后。
他这一躲,坐包厢雅座里的老王爷气得大叫,“还敢躲!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最后还是戏园子老板拉着,示意台上快点接着演。
接下来自然就是宰相干涉,知县脱下乌纱帽力陈冤案上达天听,微服私访的皇帝在堂外听完,走进大堂主持公道,陈世美斩首,宰相父女获罪。
一剧终了,底下人一片欢声笑语。唯一不好的就是演陈世美和宰相千金的两位,谢幕都不敢上台,生怕底下人再砸东西上来。
秋连荣卸完妆,跑过来冲颜汐嘻嘻笑,“颜东家,我演的好不好?”
他演了少年陈世美,然后再演了陈世美的儿子,颜汐自然是点头说好,夸奖了几句。
秋班主还忙着应酬,待众人微微散开,颜汐带着颜柳回帽子胡同,只觉得心情大好。
紧接着,《秦香莲》这部戏,就和之前的《王宝钏》一样,在京城中火热传开。
随着戏看多了,人总是容易联想的。某日戏园子里有人提起刑部侍郎魏桓就是探花郎,好像也是休妻再娶了徐首辅之女。
这么一提,有好事的开始回想。十多年前的事,京城中与徐玉容年龄相仿的一批夫人们,自然是听过传言的。
有人请秋家班过府演戏,点了这出戏的时候,底下就免不了窃窃私语。
接连几次下来,徐玉容的两位嫂子先受不了了,回家与自家相公抱怨。关键没人明说,就是那异样的眼神,看到你就戛然停止的私语,让你难受却又无从发作。
因为这缘由,两人到魏府探望徐玉容时,自然就带了些意思出来。
徐玉容最怕别人提起的就是魏桓有妻之事,但凡提起这事,她都如鲠在喉。
她从去年小产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去年末出了含香怀孕之事,她深觉没有颜面,除了几场推不掉的宴会,其他时候就在府里。
如今家里料理得干净了,她刚松口气,又听大嫂和二嫂提起旧事。
徐玉容没看过这出戏,也不愿盯着两个嫂子问,她生性要强,当然不肯被人看笑话。所以,她就派了奶娘带着两个婆子,到潘家园的戏园子去听戏。
奶娘带着任务去听戏,一看却是沉迷其中,路上还愤愤不平地与两个婆子一起大骂陈世美不是东西。直到回到府里,看到徐玉容,心里才咯噔一下。
“奶娘,那戏讲了什么?”
奶娘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戏的故事说了一遍,听到宰相千金派杀手时,徐玉容气得站了起来,“那是什么戏班子?哪里来的?给我去查,派人去查清楚。”
“夫人,那戏班子,是京城本地的戏班,如今在潘家园驻演。”
能在京城内城立足的店铺,都是有所依仗的。就像徐玉容手里,就有几家内城的首饰铺子、字画铺子求她门路,每年送上分红,求她个庇护。
潘家园是京城内城最大的戏园子,徐玉容吸了口气,吩咐奶娘道,“你拿点银子去找那戏子,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演这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