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乾溪镇一

巳月孟夏,下午膳堂人不多。

抬眼望去,能见一约摸十六七的姑娘,头扎双螺,身着交领唐褙,绀色笼裤。

一副暗纹柘黄腰封系出纤瘦细腰,腰间还别着鹅黄囊袋,正是此次符法论道的前三甲,覃桉。

覃家近年发展不错,与机关家,盗家等门派联合后,常会举办各种比试,其中不少仙家子弟也前去观摩。

柳门为当今最大的仙家门派,自然也会择选优异者,到柳门进修,作学术交流。

倒不是因为柳门的符法,剑术有多精妙,因为它的资源太好,许多修道之人都挤破了头想往里钻。

覃桉自然也不例外,她除了接委托会离开覃家一阵子,至今还未真正意义上的出过湘山。

湘山地界就有许多小派,赶尸一行也不止他们一家,至今未被超越的原因,除了符法精妙,降凶尸自成一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便宜。

覃家的道士众多,符法分支更多,有送喜神需求的多为苦老百姓,为在众家中闯出一番名头,覃家教的东西自然也就杂了起来。

总之,此次去楚河的机会,她是不会放弃,她就想看看这被称为极富之地的楚河,究竟有多富。

覃桉正低头吃着,抬头就见一长相温润的白衣男子,端着食盘坐在她对面,正是覃家掌舵之子覃温年。

覃桉对这位狐狸精般的堂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前来定是没什么好事。

覃桉随便吃了几口,便欲起身离去,就见视线里忽的伸出一只手,将她的餐盘摁了下去。

覃桉抬眼,就看他侧头抿唇,露出一副温润的笑容。覃温年二指摁住她的餐盘,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

覃桉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将餐盘放下,无奈的看向他。

她倒要看看,她这风度翩翩的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鬼药。

覃温年没有单刀直入,先是给她倒了杯茶水,推到她面前。覃桉抿着茶,作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川儿...”

话没说完,覃桉闻言猛呛两口。

怎么连她乳名都唤上了。

她咳了几嗓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赶忙道:“兄长不必如此多礼,有话直说。”

覃温年见状,脸色一变又迅速恢复,他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鹅黄囊袋,上面的纹路比覃桉身上那只不知漂亮了多少,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伸出手将囊袋递给她,覃桉推了推手,示意先说事,谁知覃温年竟欲将囊袋放在桌上。

不得不说,这膳堂的桌面确实有些油渍,这囊袋也确实金贵,一时间覃桉也起了爱物之心。

覃桉不忍弄脏这东西,只的接过囊袋。

她就摸摸也没说要这东西。

覃桉掂量了几下,竟发现轻飘飘的,仔细一瞧,才发觉这是法器,储物用的。

仙家的东西在这边并不流行,物以稀为贵,因此才更为贵重。

所以覃桉更加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

覃温年慢慢悠悠的客套两下,无非是自她生病以后,都忘了他这个兄长,也不唤阿满哥哥,阿满哥哥的围着他转了。

覃桉皱着眉,这开场白也太过冗长,意思意思算了,他们当真有这么熟络?他来看她的次数还没覃灵渊多呢。

说了半天,覃温年终于开始了主题。

“川儿,这囊袋可储存东西,里头放着三千灵石。”

闻言,覃桉蹙眉叫道:“多少?”

覃温年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三千中品灵石。”

听罢,覃桉径直将囊袋塞回他手里,覃温年也不急,只是笑着又道:“楚河物价高,这东西你用的上。

这三千灵石也不是都在里头,就先存了两百,怕你乱花。等你去了卢村送喜神后,我再将剩下的给你。”

此话一出,覃桉抿了口茶,摇头道:“阿满哥哥,卢村是你的单子,我的单子是乾溪镇。这两单一个在西一个在南,远着呢,我总不能打两份工。”

覃温年用指尖敲着桌子,声音温和

“卢村离楚河近,乾溪镇靠近万山,我的意思是,你将委托书给我,我们换换,也不麻烦。”

“不要。”

覃温年皱眉,有些疑惑。

“为何不行?换换而已,又不少你的。”

覃桉哼了两声,心道:又是送礼,又给报酬,还要换单子,肯定没安好心,我可不趟这浑水。

“委托书我署名过了,资料已经上传天机阁,你要改去天机阁吧。”

“你这委托书还没收到,如何署名的。”

话音刚落,膳堂飞出一只似鸢状的机关鸟。

覃桉手一挥,径直抓住那只纹着川字的鸟,输入内力,木鸟的肚子呈锯齿状轰然打开,露出一张信纸。

没等覃温年发声,她的指腹摁在署名上,信纸一分为二,一份塞进鸢鸟飞入天机阁,一份则留给自己。

她晃了晃手中信纸,朝他莞尔一笑。

“这下可信了?你也不想截我的鸢鸟被压进地牢吧。”

覃温年抿着唇,手指捏的发白。

他起身笑了笑,将桌上的囊袋欲收回,欲长扬而去,还没走两步。覃桉忽的拽住他,眨了眨两只棕黑的眼睛,声音温和。

“阿满哥哥,你的餐盘还没带走,小心阿婆说你哦。”

覃桉努了努嘴,餐盘二字咬的格外重,覃温年一怔,眯着眼睛笑笑。

“多谢小妹提醒。”

说罢,他又去端餐盘,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覃桉晃了晃脑袋,又坐下吃饭。

乾溪镇的单子是她自己凭本事抢的,想同她换那可不行。

这一来一回的耽搁,她饭都凉了。

这个点菜本就少,现在倒只能吃些残羹冷食。

她嚼了嚼米饭,塞了两口肉,正吃着,旁桌坐下几个别派弟子

“听说没,南疆发现一具四阶凶尸,天樊长老都被迫出关,前去镇压了。”

“当然知道,现在三阶都少见,别说四阶了。”

“就是,好像在万山那片,听说那片毒瘴绵延,阴鬼四溢,出了这样的凶尸,也难怪。”

“那边委托风险大,报酬高,若是接了,完成一单,天榜排名和身价可是蹭蹭上涨。”

覃桉吃着饭,耳边的注意力却不断落在隔壁桌。

怪不得覃温年要和她换单子,想冲天榜排名?

覃桉印象中,覃温年的排名挺高,反正在她之上,她是不知他的心思,不过也与她无关,她做好份内之事就行。

覃桉吃完了饭,顺着路去了练场。

此练场已非比寻常,开设好几处。

她刚走过去,忽的从树上倒挂个人来,吓的她差点反手伤了他,还好这手收的快。

白无双的束发垂下在空中晃了晃,随之翻了个身从树上跳下,揉揉手腕,笑道:“听说你获得去楚河进修的资格了?”

覃桉摇了摇头道:“差不多,决断书还未下诏。”

白无双点点头,笑着掏出一张信纸。

“我跟你分到一组了,乾溪镇。”

覃桉闻言,笑道:“我去送喜神,你去给喜神挖坟?”

白无双将信纸折了折,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不满

“你这是刻板印象,近期盗家发现墓中多出几具药人,听闻乾溪镇也有,要回收交给百草堂做研究。

我打听了,乾溪镇不仅是送喜神这么简单,这具体情况到那才知道。

哦对了,你爹找你来着。”

覃桉吸了口气,嘟囔道:“你跟我爹挺熟。”

白无双闻言,没吱声,挥手手示意她跟上。

覃桉跟着白无双穿过练场,她正走时撇了眼远处的几人,青衣翩翩,腰挂令牌,正是楚河柳门的修士。

最近来湘山的柳门修士很多,好像都在借人,据说楚河那边发生什么事,好似借走了许多赶尸匠。

二人沿着路七转八弯来到议事堂,覃四爷坐在那正和几人商讨,见覃桉来了,便挥挥手,示意覃桉过来。

“这二位来自柳门,与你一同去乾溪镇。”

覃桉点点头,寒暄了几句,便在一旁坐下。

她与白无双正说些什么,就觉一个人的目光划过了她,那目光很快,只是一瞬,那目光来者不善,像是在审视自己。

覃桉撇了一眼,那人一身白衣,腰挂佩剑,剑柄的穗子随着动作来回晃动,来人气质清冷,长了副印象里仙家人就该长的模样,可谓是仙风道骨。

覃桉挺着身板,就发觉二人站在她跟前。

二人朝他们行了一礼,为首的白衣男子开口道:“在下江澈,这是我师妹江落。”

覃桉点点头,二人也介绍了自己,便寒暄几句,出了议事堂,还没走几步,覃四爷叫住她。

覃四爷揉揉眉心,示意她和白无双坐下。

没过一会,议事堂便跨进一对夫妇。

覃桉没见过这两人,一时不明所以的看向覃四爷。

二人皆近中年,面色温润,很是祥和。

妇人身着茜色衣装,发髻低垂挽起,木簪斜插,她眸光流转在见到覃桉时,朝她莞尔一笑。

“是覃桉吧,真是漂亮的姑娘,生的真好。”

覃桉闻言,微笑道:“我只是个小丫头,不如您有韵色。”

听罢,李氏捂着嘴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递给她一只玉镯。

“嘴真甜,伯母送你只镯子。”

覃桉眨了眨眼,神色一怔,伯母?

她笑了笑,推搡着。

“谢谢您,如此贵重,不能收。”

白新元听罢,转头笑着说道

“好孩子收下吧,快是一家人了,就不说两家话了。”

覃桉摩挲着衣角,侧头撇了眼白无双,他低着头,双手交叉,耳尖微红,不知在想什么。

她顿了顿,将镯子放回李氏手中,柔声道:“不管是一家还是两家,镯子还是不收了。

我平日习武,带这个怕给磕碰坏了,又损了您的心意。

我才十七还不慌带这些金银配饰,我想我阿爹也知道,我带不住这些东西。”

说罢,她的目光看向覃四爷,冷冷的泛着寒意,然后又变换了神色,笑了笑。

覃四爷看着她的表情,皱了皱眉,便与白氏商论起来,覃桉撑着头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覃四爷的嘴型。

过了会,白新元点点头,开始询问二人意愿。

“川儿,你阿爹说你心智未熟,谈婚论嫁尚早,但毕竟是你们成家,我与夫人想听听你们的意愿。”

覃桉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阿爹最了解我,全听阿爹的。”

覃桉不想把话说的太过决断,损了他的颜面。

她看向白无双,覃桉知道他虽平日吵嚷,但也不傻,肯定能听出她的意思。

就见他握手,两只拇指相互摩挲着,似是在思考,他吸了口气,缓声道:“可以先订婚倒时再改也不迟。”

闻言,覃桉转头看他,顿时愣住神。白无双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二人迎面对视,他的眉峰低压,那双无辜而又清亮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