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霞光万道。
烈日敛去肆虐滚烫的炎热,时至黄昏,天际浮云缱绻。
逢上学堂弟子下学,游廊里人来人往,御剑的御剑,走传送阵的走传送阵,也不乏阔家子弟自带灵兽车驾。
等人都走光了,赤青峰前殿重回安宁。
迟迟未见江浔身影,白虞等得无聊,遂找片树荫坐下歇脚。
少女惯爱斜支脑袋,发髻微侧下来也不在意,扑闪睫毛垂眉看地。
也不知江师弟何时能来。
想起白羌临走前对她说的话:此子奇货可居,年纪轻轻破三道剑意属实当世罕见。
定要对他严加管教,勿要泯没一身好天赋。
哎。
她深深叹一口气。
心道她尚且自顾不暇整日只思考怎样享乐,如何有能力照顾好这么大一个活人。
于功课、于修炼,她没有任何能帮到忙的地方。
她不希望这样一颗好苗子毁于自己,同样也不希望自己毁于这样的美色之中。
可她向白羌求助让江浔转了来赤青峰,又遭遇拒绝。
正苦恼着,白虞猝不及防感到脖颈儿一丝凉意,还有些沉沉的,伸手一捞。
!!!
这是什么?
这是......一条美丽漂亮的小白蛇!
小白蛇细细一条,差不多成年男子拇指粗细,鳞片柔软,光泽若白玉剔透。
从树枝桠上坠下,七寸被少女精准捏住,金色蛇瞳孔细长如针,充满威胁与恐惧。
蛇尾挣扎无用,弯曲扭动间,反而展现出独特韧性之美。
白虞看直了眼,杏眼近乎痴迷。
“你是谁家的小宝贝?”
小白蛇:“......嘶嘶......嘶......”放本大爷下来!臭人类,别用你的爪子碰本大爷!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白蛇:本大爷的名讳岂是你们人类配知道的?
白虞:“你爹娘呢?”
小白蛇:要你管!
“丢下你不管了?真可怜,那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白蛇气得胆都绿了,尾巴甩得飞起:你爹娘才不要你,你全家都不要你。臭人类,你知不知道本大爷的爹娘是谁!
白虞:“听到跟姐姐回家这么高兴吗?”
一人一蛇在树荫下进行着一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听说蛇类爱吃耗子,你呢?姐姐给你准备好多小鼠鼠,好不好?”
鼠鼠!是那种活碰乱跳、鲜嫩肥满的鼠鼠吗?
竖瞳瞬间亮起来,小白蛇收起獠牙,乖顺拿头蹭了蹭少女掌心。
从今日起,你是本大爷的亲姐!
柔软鳞片缠裹皓腕,蛇皮触感奇异,似乎还有呼吸间微弱的气流。
看出蛇蛇讨好的动作,白虞心生欢喜,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挠逗白蛇下巴。
小白蛇正眯眼享受着人类的伺候,蓦然没由来一阵恶寒,野兽的本能告知它危险来临。支起身体前段,眼神犀利充满攻击性,朝着一个方向吐蛇信。“嘶嘶......嘶嘶......”
顺着小蛇龇牙咧嘴的方向望去,白虞看见了望眼欲穿等待的人。
她一把把蛇揣进袖口,藏起来。
白虞喜蛇,而世人多惧蛇,她爹娘也不例外。
幼年不懂事她去后山捉了条小蛇偷偷养着,小蛇贪玩爬进爹娘屋子躲进被褥里,夜晚放被歇息忽然窜出条黑蛇,吓得她娘亲差点晕厥。
白虞也因此事被她爹禁足十日。
她爹为了唬她蛇类是很恶毒、很危险的动物,还特地编上一个莫须有的故事,来证明蛇类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可白虞还是喜欢,对饲养蛇类止不住的向往。
江浔长身而立,逆着余晖看不清表情。
白虞深思熟虑,养蛇一词与温柔善良师姐形容实在违和。若是江师弟真是蛇妖,看到自己如此如此、又这般这般亵玩他的同类......
绝对不行!
因此,须臾间她做好决定,藏起小蛇。
“江师弟,可去登记处报好名了?”白虞问道。
“嗯,谢师姐提醒。”
江浔这一声道谢听起来无比真诚。
白虞实话实说:“这几日我受伤耽误了你的报名,是我的过失。明日我送你去别的峰教习那里补课。”
江浔:“我不......”需要。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字还未完成说出口,就被急促的咳嗽声豁然打断。
少女蹙眉,几乎咳弯了腰肢,好似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再抬起身时,手心多了抔鲜血。
残留下的血迹染红薄唇。
咳嗽声歇,白虞总算顺了口气回来,没有注意到身旁一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浔冷静地站在白虞身侧,一动不动。一双深瞳紧攫住她,眼神似冰冷寒霜。
“江师弟,你方才说什么?”白虞的声音沙哑虚弱。
“我不需......”要。
“咳咳咳!咳咳咳......”白虞唇角又溢出丝丝血线,“嗯?什么?”
......
江浔:“师姐身体要紧。”
“我没事,那教习一事就这么定了。”
......
江浔:“行。”
见江浔答应得如此爽快,白虞甚感欣慰,完全没有关注到对方的无语和隐忍的神情。
“江师弟,我们一同回去吧。”
“好。”
白虞走在前面,江浔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若是此刻白虞回头,就能瞧见自己的小师弟正与自己的新宠“交流甚欢”。
江浔余光捕捉到素色花纹袖口探出一抹银白色,狠狠剜了它一眼。
小白蛇仿佛撞见活阎王咻一下子又钻回衣袖里,吓得瑟瑟发抖。
***
回到居所后,白虞犯了懒病,累得一根指头也抬不动。
懒洋洋瘫躺在贵妃椅中,没个正经坐相。少女虽疲惫体虚,乌润清亮的杏眸却熠熠生辉,像极了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对小蛇爱不释手。
“叫你什么名字好呢?”
小白蛇:“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大爷我要吃鼠鼠,又香又肥的大鼠鼠,臭人类说好的鼠鼠呢!
“你是雄的还是雌的,怎么这么爱撒娇呢?”
小白蛇:“......嘶嘶......嘶嘶......”来蛇啊!我要提刀砍了这个说话不算数、还侮辱本大爷的臭人类!
“我以前也养过一条蛇,乌黑光亮的可漂亮,然后被爹爹炖了......”
一听此言小白蛇气得跳脚,恨不得磨刀霍霍向她爹,不费劲便从少女手里挣脱出来。
附着少女玲珑曲线一直攀到白晰锁骨处,它才发现这人已经累睡着了。
晚风衔来窗外海棠,无声落在少女恬静的脸颊上。
白虞又梦见了雾隐山那夜。
她低头反复打量确认视线距离地面的高度,再看自己的双手纤长。
眼皮微微一跳,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已非童幼之时。
可自她成年后从未来过雾隐山。
许是梦境虚幻、记忆重叠的缘故,她并未深究。
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走上数十米,果不其然。
她看见僵硬在原地的小白虞。
小白虞身形单薄,为了迷惑山匪,保暖的狐裘被扔在与自己逃跑方向相反的小道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指尖都在隐隐颤抖,眼神中透着绝望与惊恐。
山间野狗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庞大恐怖的身躯,前肢肌肉贲发似乎一脚就能踩碎猎物的头骨。
白虞出奇地安静,即便眼前是幼年无助的自己,她也只如淡漠的旁观者,冷眼目睹发生的一切。
那双杏眸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毫无温度,如死水般荡不起一丝涟漪。
午夜梦回,她不知经历了多少回这样场景。
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麻木,从深陷梦魇困扰到如今的冷眼旁观。
闭着眼她也能精准说出小白虞下一步的动作。
矮身、放低重心、主动出击,几乎手脚并用如野兽一般飞扑出去......
然后梦境结束。
白虞闭眼,心中默念三个数。
三、二、一......
睁眼。
寒风迎面而来。
野兽哀嚎不绝于耳。
梦还没有结束!
白虞神色骤变。
幼弱的小白虞从泥泞里撑起身子,分不清身上是血水还是污水,眼眸充血一片赤红,大口地喘息。
左手手臂上被野狗撕咬,伤痕深可见骨。而另一只手上,紧紧攥着的,是一颗仍在跳动的鲜红心脏。
跨过时间与空间,透过高林杂草,二人在那一刻默契对视。
小白虞好奇歪头,确认来者没有恶意后举起心脏朝她天真挥手,像是炫耀她的战利品。
烂漫无邪的笑颜里是最纯粹、最不加以掩饰的残忍。
“轰——”
远处山体如雷击般极速坍塌,树木如浪潮般一茬借一茬倒下,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梦离开雾隐山前,白虞看得分明。
那野狗尸体下静静躺着条遍体鳞伤的白蛇,奄奄一息。
小白虞自然也是发现了这条蛇,无视天摇地动,随手扔下肮脏的器官,自裙摆上拭干净掌心血污,捞起白蛇。
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
“咳咳咳!咳咳咳!”
惊醒后的白虞剧烈咳嗽起来,心跳如鼓,几乎要从胸腔里破膛而出,掌心也溢出了冷汗。
这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那条白蛇又是否真实存在,如果是,那后来又去哪了?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雾隐山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头疼脑裂之际,指尖触上一丝温凉。
小白蛇盘成圈状不知何时伏于她身侧,头颈大咧咧枕在她小臂上,鼻息喘气均匀。方才咳嗽都没吵醒它,睡得倒是香。
只是没吵醒小蛇,倒是吵醒了隔壁之人。
“扣扣——”敲门声克制有礼,两声后又归于平静。
等到屋中人应答,门外人才有了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