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有她们自己的沼泽。”
沈桑20岁之前一片明媚,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是熠熠发光的明珠,之后则是沉沉的坠入沼泽中,不能抽身。
梦中她再一次回到那个夏天,那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世界的斑驳晦暗。
那一年沈家在生意上风生水起,沈廷军常常应酬到很晚才回家。
外面烈火烹油,妈妈和奶奶却前后住院,以至于沈桑一度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气运这一说,以亲人的健康做透支
妈妈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总有些郁郁寡欢,现在更是经常喘不上气。
沈桑当时临近大学毕业,一边忙着做毕设,另一边常常的往医院里跑。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和冰冷的走廊是那个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桑桑,你不用天天的过来,这里的护工把我们照看的很好,你该好好的准备毕业事宜才是。”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面容憔悴,但声音里带着吴侬软语的温柔。
沈桑削了一个苹果,手法极其丝滑,她递过去,又为她抚平眉宇间的忧愁,从她有记忆起,妈妈好像一直都有些不开心。
“我来了,你心情好了,身体也好的快一些 ,况且我的毕业设计也快做完了。”
说完她又问起沈廷军:“我爸来过吗?”
床上的人轻摇了一下头,欲言又止。
沈桑看见她眉间笼上哀愁,以为她是在生沈廷军的气,“爸他也是,天天忙,也不知道来看看你,等你出院了,再找他算账。”
外面的阳光穿透窗帘洒下来明晃晃的,细碎的笑语在室内好一阵才停歇。
奶奶年纪大了,又病了这一遭,大多时间都是睡着,沈桑隔着门上的玻璃望了望,没有叨扰她。
她本想回学校,可出了医院坐上出租车后,她报了另外一个地址——她爸的公司地址。
她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他也快要下班了。
沈桑走进去,前台认得她,她轻车路熟的走到办公室,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
“谁啊?有什么事?”沈廷军的声音格外的粗重。
“你女儿。”
“桑桑,等一下啊!”
她等了一会儿,门还没有要开的迹象。
听见里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沈桑皱了皱眉头,她等的不耐烦了。
正要推开门时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白衬衫,黑色包臀裙的女人看上去干练又知性。
沈廷军将她带进办公室,看见她的眼神一直看着走出去的女人,颇为勉强的笑了笑。
“她是我秘书,来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沈廷军这样解释道。
沈桑的眼神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
“你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是有什么事吗?”
沈桑想起今天的主要目的,她将包丢在办公桌上,坐在沈廷军的椅子上,看见他面前的一堆文件,伸出手翻了翻。
“我是来看看你有多忙,忙的都不经常去看妈妈和奶奶?”
“冤枉啊小祖宗,医院我每周都至少去一次的,这段时间的业务实在太多,再多的时间真的抽不出来。”
沈桑看着他,人到中年还好还没有发福,只是鬓边有了白丝。
沈家只是新贵近几年才起来,今年形势大好,沈廷军急急的要抓住风口,家庭和事业不能兼顾。
苛责和不平的话倒了嘴边,左右却说不出来。
“听说你每天都往医院里跑,辛苦你了,想要什么包?尽管去提。等我忙完这一阵子,我就好好的陪着你妈妈。”沈廷军一脸赔笑的哄着她。
沈桑用手支起脑袋,声音脆脆的带着些娇气,“我不要包,你只要好好的陪陪妈妈就好,还有我要回学校了。”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鉴于他态度良好,沈桑想着下次再去医院看妈妈可以为他说两句好话。
沈桑满意的点了点头推门出去,步子刚踏出办公室她又回身喊了一声,“爸,你少喝一点酒。”
“知道了,小棉袄。”
“对了,你那个秘书……”
沈桑不经意的提及,沈廷军的反应很快。
“那人跟了我好几年,你妈也见过她,她是惹到小公主了?”
“没什么,长的还挺漂亮的。”
回到学校,沈桑就一头扎进了工作室,她的毕设是一道天梯,体积中等只是有许多细节要打磨,她在每一道台阶都放置了一些东西,被忘却的,被抛弃的,形形色色。
最后一个台阶,上面是残骸。
色调分为两个部分,下面是瓷白,上面是暗灰。
她答辩的那天很顺利,结束之后她回了趟家拿一些东西,当她还在奇怪怎么一个佣人都没有时,喘息和娇吟声把答案告诉了她。
沈桑站在门外,死死的握住门把手,脑海里一片轰鸣。
她深吸一口气,在一旁找了一个趁手的东西,随后踹开了门,不由分说的打上去。
惊叫声成了主旋律。
“桑桑,你先出去,我等会给你解释。”
“我有眼睛,我看的见,你还要解释什么?!”
她把那个女人捞起来,原来是她见过的人,那个秘书。
也正是这一天,医院那边传来噩耗,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动手术时又大出血,急需输血,可是医院没有匹配的型号。
沈桑和沈廷军急急忙忙的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生理盐水从身体中不断的涌出,她像一条离开了海水的鱼,将要枯竭。
沈桑抱着妈妈的身体,冰凉凉的,医院的走廊上只听得到她的哭声。
沈廷军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却被她推开,声嘶力竭的声音,“沈廷军,你还我妈妈啊,你对得起她吗?”
这一刻,沈廷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言语。
那年夏天下了一整季的雨水,湿黏又阴冷的感觉浸入骨子里,成了她的一部分。
丧事处理完后,沈桑和沈廷军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桑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妈妈,但是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你爱妈妈吗?”沈桑盯着他,问着一个不能再清楚的答案。
“我一直都爱她,可人有失足,我也想过离婚,但是因为一些利益关系,我和你妈妈还是继续走下去了,桑桑成人的世界很复杂。”
“别为你的出轨找借口了,不管再怎么美化,你的行为都卑劣。”
血脉之间恶语相向永远是最扎心的。
幸福美满的假象被震碎,难怪妈妈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
奶奶身体本来就不好,听到这件事后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回家。
奶奶回家之后沈廷军带着奶奶去了祠堂,沈桑隔得远远的,听见磕头声中夹杂着奶奶的怒骂。
第二天,那个秘书登堂入室,还带了一个比她小三四岁的女孩。
“姐姐?”
“滚远点,我没有妹妹。”
沈桑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沈廷军说的话,这个秘书跟着他的时间确实够久。
“桑桑,别这么和妹妹说话,我们是一家人,还和从前一样。”
“我也没有爸,你们才是一家人。”说完沈桑走出了那道门。
出了沈家后她没有地方去,在公园的长椅上呆了一夜,偌大的城市霓虹灯闪烁了一夜,她无枝可息。
一个念头升起——她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堡。
晨光照亮半边天的时候,林巧出现了把她带回了家。
她没有安全感,喜欢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她依赖黑暗,又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在黑暗中沉沦。
沈桑毕业之后的规划是成立一家自工作室,她振作起来,开始筹集资金,向别人推荐自己的作品。
只是她碰了很多壁,原本很多人吹捧夸赞的作品现在被他们嗤之以鼻。
其中有一些是沈廷军想让她知难而退回到沈家,另外一些则是想看原来天之骄女坠落泥潭。
林巧想要帮她,可沈廷军向林父打了招呼,控制了她的资金。
沈桑从象牙塔里出来,挣扎了一年,一事无成。
名气需要金钱捧场,否则灵气只是笑谈。
“今天有个宴会,S市的名流都在,你跟我一起去吧,认识一下也好。”
沈桑看着那张邀请函,早些年她对这种场合只觉得厌烦,一些人上来搭话侃侃而谈,无非是为了获得资源。
可现在身份对调,她早就丢掉了傲气,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合她应该能适应的很好。
沈桑穿了一件红裙子,裙底开叉,走动时摇曳生姿,细长的黑高跟优雅又神秘,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是好像没人记得,她没有提起的必要了。
沈桑和林巧出示邀请函进去的时候,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了下来。
宴会的主人亲自走出来站在一旁迎接。
沈桑和林巧侧目看去,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周围的声响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沈桑初学雕刻的时候致力于人像的三庭五眼,黄金比例,可他不用遵循这些已然是造物主最杰出的作品。
他眉眼深邃像史书,翻开之后沉溺在风雨中,薄唇看上去冷清又冷情。
沈桑不经意间撞了进去,书页翻卷,起了波澜。
他身形挺拔,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有些孤仞,并不那么好接近。
“闻先生您来是我的荣幸。”宴会的主人走过去一脸谄媚,笑起来皮肤周围的皱着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客气了,多谢款待。”
他与之握了握手,言谈之间又有几分内敛。
“那是谁,这么大的排场。”沈桑询问着林巧。
“闻瑾,香港顶级豪门的掌权人,手下的闻氏集团是新兴产业和传统产业的龙头。
一个抬抬手就让圈内翻天的巨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