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宁呦呦的法器,她怎么会需要闻笑给她开门?
闻笑突然发现了个盲点,她飞奔到窗前,直接探头看,门前有个身影,正是宁呦呦的身形不错。
她诧异地咦了一声,那身影听到动静,当即回过头来——身子还朝着屋门,那颗头颅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闻笑。青面獠牙,眼珠突兀,俨然和闻笑最初在鹊禅湖斩下的那个妖物长张了一样的脸。
视线才和妖物撞上,闻笑吓得猛然往后一缩,窗扇嘭地碰到一起关了个结实。
这玩意怎么突然出现在门外,天还没黑呢,这么肆无忌惮吗…完了,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闻姑娘看清了么?”谢虞问到。
“看清了…谢公子侍卫还没回来,无事吗?”
谢虞轻轻摇头,“吴质去给姑娘抓药了,”似是对闻笑的反应有些困惑,又问到:“外面那东西闻姑娘见过?”
闻笑窘迫笑道:“是在一秘境中见过的妖物,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门前,还想装作师妹让我放她进来,”她想到别处,难免忧心起来,“易府中不会出事了吧?难不成那‘翠微’,是在玩什么调虎离山?”
门前的妖物犹不死心,叩门声声,还附和着“宁呦呦”的呼唤:“师姐你没事吧?怎么不开门?我是呦呦呀。”
这妖物既然还在叫门便是进不来,但这事怎么都让人觉得诡异,闻、谢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没下一步动作。
闻笑压低声音斟酌道:“要不我放剑把那小妖怪捉了?”
“不可,”谢虞思索道,“若这小妖只是诱饵,便是以身犯险了,闻姑娘现在的身体可禁不住这样折腾…我们且等着吴质回来。”
门外那敲门声却渐渐急促起来,“宁呦呦”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个音调:“师姐,快让我进来,有东西在追我!”
呵,这小妖怪还自己开始加戏了。
闻笑正愁等着无聊,随口应道:“什么东西追你?”
叩门声还不停歇,“宁呦呦”的声音清甜动人,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此刻略带哭腔的喊叫声更是可怜凄楚:“师姐,求求你让我进来吧,那东西就快追过来了!”
闻笑又问了声,外面却是只哭不答,闻笑又提高音量:“你说呀,什么东西追你?”
“是不是还没有编好?”
谢虞笑出了声,外面沉默了一瞬,仍不死心,片刻又掩耳盗铃地继续演起来:“呦呦听不懂师姐在说什么…师姐你没事吧?求求师姐了,我知道师尊太过宠爱呦呦令师姐不满妒忌,可眼下关乎呦呦的性命呀!”
闻笑面色一变,迅速对谢虞澄清道:“诽谤,纯属诽谤,我与师妹要好得呢,我几乎把她当亲生…”
话未言尽外面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宁呦呦哪里会哭成这形容不堪的模样,闻笑一言难尽,偷偷瞥一眼还在淡笑的谢虞,才放下一些心来,又忍不住替师妹澄清:“呦呦才不会哭成这样,我女…师妹很乖的。”
谢虞满眼笑意,理解点头。
外面这一只妖仿佛在唱大戏,哭声蜿蜒盘旋直入九霄,宁呦呦的形象简直都被它毁了七七八八,闻笑听得头疼,伸手就想摸剑,又被自己的“主治医生”劝住:“闻姑娘,它是在刻意激怒你。”
还好谢虞不甚在意的模样,闻笑深呼一口气,灵光一闪,对门外说道:“行,那让我先考考你,不然我不能确定你是我师妹。”
外面也没想到这突然的转折,哭声都骤停了,半晌又抽噎道:“师姐要考我什么?”
闻笑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终于落到桌上的吊瓜子上。
“我问你,隔空取物要用什么法术?”
“宁呦呦”答得很快:“我们修行讲的就是借天地之灵气,再转过来驾驭万物众生之力,金木水火土,雷电风雨,皆能借我们一用。师姐只要驱动灵气,再念咒法御风,便能隔空取物。”
“那怎么驱动灵气?”
“将体内灵气运行至灵根处,于灵根处发散至周身灵脉......”
“灵根在?”
外面沉默了下,又才继续说到:“上中下三味灵池丹田之中。”
闻笑好似能听到隐约的磨牙声:“那咒法是?”
“宁呦呦”很快念了一遍,闻笑便听到一阵呜咽风声狠狠扑打在门窗之上,瞬息又消亡下去。
闻笑侧身对谢虞低声试探道:“我能不能运一点灵力玩?”
谢虞失笑,“取一粒瓜子倒无大碍。”
闻笑得了允许,更是肆无忌惮,又开门对门外要求道:“能不能一句一句念?”
于是闻笑在“宁呦呦”的指导下又运转了一遍灵气。
果然这具身体骨骼清奇,纵然闻笑根本不懂如何修炼,那桌上的一粒瓜子飘飘忽忽地便跃到了空中。
闻笑玩心起了,将那咒术默念几遍,努力记在心中,桌上纷乱的瓜子一个接一个跃起,一会儿在空中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
她得意地冲谢虞一笑:“你的名字是这样写对吧?”
谢虞看着空中的“谢虞”二字,哑然一笑:“正是…不过闻姑娘给还是别玩了,再一会儿灵气又要流向心脉了。”
闻笑谨遵遗嘱,那瓜子一个个如灰燕整齐飞向桌面,从空中缓缓坠落,渐渐堆成一座小山。
这不比数着玩有趣多了,她简直就像会了魔法!闻笑终于感受了一点修行的快乐。
她也突然有些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来都来了,她权当度假好了。虽然目前是成为了自己书中的炮灰女配,但现在除了遇到些危险,也没有别的损失呀。
闻笑忽然有了点享受之外的想法,来到书中,她不仅可以给这本烂尾大作一个正常的结尾,还能替她的女主角戒掉恋爱脑。
她本来想撮合宁呦呦和谢虞的心也淡了,谢虞确实看起来斯斯文文也很养眼,但身体太差,修为不行,做医生的总让她感觉有点莫名的控制欲…哪里配得上她“女儿”?男人都离开她女!让她独美!
外面的假宁呦呦似是听到了屋内动静,默了一瞬终于继续哭喊起来:“师姐,现在可以证明我是你师妹了吧?快放我进来!”
闻笑想通一切,变得更有耐心了,揶揄道:“师妹,你这说话功夫,都够你跑到八百里开外了,而且你怎么还没被追上?追的你是蜗牛成精么?”
外面的妖物终于明白屋内人是在耍它,失去耐心,一阵怒吼后,门外的身影便大了一圈,咆哮着凶猛地撞击着大门,又被门上的禁制之力一遍遍往外弹回去。
闻、笑二人俱被这动静惊了一瞬,谢虞似是要说什么,又被门外动静打断。
“嘭”的一声巨响,外面的动静突然变了,那门上啪地临空砸上一沉重兽影,只听得一声长刀破风,当即几道深色液体便飞溅于门上,那兽影也顺着门滑了下去。
闻笑正在诧异,就看到一修长身影映上窗纸:“师姐,我回来了。”
闻笑乐不可支:还来是吧?这次开始扮演方青了。
“那你进来呀。”
门外的“方青”很是冷静:“宁师妹的銮金环在外,我无法进来,劳烦师姐开开门?”
妖倒是消息灵通,也不知在她身旁潜伏多久,将她关系网都摸清了。
闻笑十分上道:“那让我考考你…銮金环是拦什么的?”
她明显感到外面的“方青”又沉默了一瞬,半晌才故作震惊似地抢回话道:“师姐连这都忘了吗?”
“师姐,天就要黑了,还是先让我进来吧。”
透过门窗纸往外看,果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许多了。
谢虞也才继续了方才未说的话:“闻姑娘应该是惹上‘瞋寻’了…此鬼物由死妖执念化成,如草木种子般沾在人衣物之上,四五日便会孵化而出,变作宿主熟悉之人的模样,来侵吞宿主。”
闻笑想起自己之前的衣裳上确实沾了青蚨剑下妖物的血,算上来确实也有四五日了。
“那这东西如果小心一些,岂不是能害上许多人?”
谢虞答曰:“‘瞋寻’只能继承死去妖物的部分力量记忆,外面这只力量微薄,化形中定是破绽百出,常人一看便知蹊跷…大多‘瞋寻’也是如此。再有,并不是所有妖物死后都会生出‘瞋寻’,要有煞气、灵气汇聚之地,才能生出。”
闻笑捧脸坐着,又呆呆端详了好一会儿谢虞的美貌,忍不住赞道:“谢公子知道得真多。”
被她欣赏的目光注视,又附和这不加修饰的夸赞,谢虞眉目一敛有些不好意思地默默移开视线,掩唇低咳了两声,耳尖却透出些薄红来。
门外假方青还在拍门,闻笑全当作白噪音,懒得再理,坐下一面饮茶一面同谢虞说起话来。
“既然这‘瞋寻’进不来,我们就等吴质回来就行是吧?”
谢虞颔首。
闻笑觉得谢虞此时看起来非常好说话,想探探他口风:“谢公子这次来鹤山,除了解开腿间锁链,还有别的事吗?”
谢虞有些难言地轻叹了一声,双翦含雾,眼中绵远似山峦的愁意被他唇边一笑荡然尽消,他坦然道:“…闻姑娘应该还记得,昔年你我定下婚约,是由闻姑娘父母亲自给我二人结下生死契的…那日负鼠精所言不虚,谢某沉疴深重,时日不多…此次前来,是要同闻姑娘…解除婚约。”
闻笑对此并不意外,却还是被谢虞那神情给震慑得呆立一瞬。
门外那‘瞋寻’还在自顾自的演戏,金石相击声声不绝,滚烫的鲜血泼扫到窗纸之上,将几透过的夕阳也侵染得通红。
夕阳西下,窗棂紧闭,暗淡的金光和鲜亮的红将室内照亮,一切静悄悄的,屋内两人的话语也都沉寂了下去。
在她的书中,谢虞确实是个早亡的悲情角色,他为宁呦呦而死,死后还被忘了个干净。唯一跟他牵绊至深的,恨他至死的,或许只有她这个曾经的未婚妻,一个在故事里跟他同样的配角。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闻笑忍不住要想,若是谢虞不跟宁呦呦再有牵扯,不再被卷入男女主的感情线,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惨剧?
反正她已经暂时决定再不让宁呦呦吃一些没必要的“爱情”的苦,顺手救一个谢虞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样想着,闻笑心下放松许多,方才那种罪恶感也尽数消了。
婚约是要退的,谢虞也是可以活的。
她爽朗笑道:“当初你我年幼,婚约之事确实草率,你我如今已经成人,当然能选择是否再继续这桩婚约,我如谢公子一样,并不喜欢被一个婚约便定下终身,这婚,确实是要退的…”
谢虞闻言睫羽低垂,掩住眸中情绪,却又像是早就猜到闻笑会这样说,没有旁的反应。
但他却又听到她声音再度响起,话头一转,“但闻笑并不会坐视谢公子身死…既然当初我与公子能互救对方一命,焉知今日不可?”
谢虞蓦地抬头,讶然地征在原地,默了半晌,才终于跟着闻笑露出个笑来。
“姑娘所言甚是,是谢某入障…修道之人,与天争寿,谢某之命,自然也愿随闻姑娘多延一二。”
一道异样的震锁之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闻笑推开窗缝去看,见门前女修手执银鞭和一不成人形的妖物扭打作一团。
闻笑一惊,低头一看,这震锁之声正是銮金环在不停震颤。
这是真的宁呦呦!闻笑当即拔下焦原剑向外一抛,焦急发令:“去帮师妹!”
焦原剑轻易破开屋外禁制,銮金环碎裂成数段,下一刻又在空中汇聚成型一圈金轮,飞回了宁呦呦腕间,刚好为宁呦呦挡下对面一击,发出铮的一声震钺。
銮金环在宁呦呦手上如虎添翼,在银鞭之上飞旋,生出数枚利刃,只听得那妖物又一声嘶鸣,焦原一送,银鞭一勾,那妖物登时爆体而亡。
宁呦呦长鞭曳地一收,抬头看到这满院血污,也看到了奔过来的闻笑,她紧绷的神经终究松懈了一刻,满腔的恐惧紧张也俱化作一声呜咽:“师姐…”她浑身猛然卸了力,跌坐在地,双手却扔死扣在闻笑双臂里,“师姐快,快去…”
闻笑被她一身狼狈血污吓了一跳,伸手去抚开宁呦呦脸上的乱发,少女满脸泪水,混杂着泥泞灰尘、猩红血点。
“师姐,师姐…”她焦急哽咽,字句像鱼刺卡在喉头,令她五官痛苦地扭曲变形。
闻笑也心焦慌张,却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安抚她,一面再问:“师妹别急,你慢慢说。”
“去救、方师兄他们!”宁呦呦终于一字一句喊了出来。
闻笑一骇,脑中也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请注意,男主江谚寻生命值下降五点,剩余八十五点。]
闻笑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宁呦呦双目微阖像是要晕过去,而脑中机械音宛如催命的鬼符。
[滴,男主江谚寻生命值下降五点,剩余八十点。]
[滴,……下降十点,剩余七十点。请宿主注意,男女主生命值归零此方世界将会和宿主一起毁灭。]
“呦呦?”闻笑惊惶地唤了两声,宁呦呦毫无动静,已经在她怀中彻底晕了过去。
[滴,…生命值下降五点…]
闻笑惊惧不定,忽地被宁呦呦身上一道飞出的亮光闪了眼睛,那耀目的光落在地面,渐渐又显露出字来。
【鹊禅湖】
闻笑懂了,这是翠微对她的催命符。
闻笑沉着脸将宁呦呦抱回了屋中,转身要走,走到门前,步子一顿,才看到谢虞不知何时被吴质推到了院中树下。
闻笑面沉如水:“谢公子,劳你帮我照看一下师妹,我需上山一趟。”
谢虞神色不虞,却知此事无法相劝,僵持一瞬,还是松了面色,令身后吴质上前将他手中温热的药递过来。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闻姑娘,喝了药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