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负鼠精

闻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谢公子......眼力真好。”

敢情他早就认出她来了。

冷静片刻,她双手又摸上了轮椅把手,这路面坎坷不平,如果不小心让他摔个狗吃屎她也是没办法的。

谢虞却回身抬头笑道:“经年未见,闻姑娘风华更胜从前,”他凝神似有所思,苦笑道,“谢某却以残躯苟喘于世......”

四下幽寂苍莽,他的叹息声短促地响起:“日月在侧,我等残躯,一时竟不敢相认...是闻姑娘坦荡。”

他含笑将人望着的时候,眼中像聚起一场薄薄的秋雾,月下美人,苍白朦胧,萧瑟得如同一场初秋的风。

闻笑被他这一套连招打得手足无措,手上力气不自觉放轻了。

算了,她跟有病的人较什么劲。

闻笑解释自己为何试探他:“多年未见,谢公子突然出现在这深山密林里,我难免小心一些,公子见谅。”

谢虞笑:“谨慎是好事。”

“此地隶属鹤山管辖范围,谢某倒早有准备会遇到鹤山之人,却没想到遇到的竟会是闻姑娘。所以闻姑娘这次也是为了这妖祟之事而来?”

终于相认,闻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将之前经历挑挑拣拣了些重点来说。

“依照闻姑娘所言,虎妖虽有错,但罪魁祸首其实是那只负鼠精?”

闻笑点头。

谢虞沉吟不语,面有异色,片刻后才说道:“实不相瞒,谢某等人这次上山便是跟随那负鼠精而来。”

“啊?”

“谢某与属下途径此地,在一客栈中歇脚,当时客栈中有一恶徒欺压农女,一位义士掀桌而起,为她主持公道。可谢某却无意发现这‘义士’衣袍下的一根鼠尾。所以在这位‘义士’说要亲自送那农女归家时,谢某便派了手下跟随,以防万一。

之后下属回禀,说农女平安归家,而那义士转头进了城外一破庙之中,谢某的下属跟着进了寺中,下一刻却不见了那‘义士’的身影。”

“那‘义士’便是那鼠精?”

“是。”

“谢某派人暗中看守那农女家与寺庙,两日间,除了零星几人去庙中祭拜,便再无他人进出,除却——一只半人高的负鼠。他白日在城中闲逛,替平民百姓打抱不平,夜半直奔那农女家,却只是留下一篮鲜果粮食便离去。”

闻笑皱眉,怎么又是一个她这个原作者都不知道的剧情。

“谢某放下心来,撤回了人。却不料不过一日后,便得知那农女失踪的消息。联想到城中失踪的众多女子,谢某自觉这其中或许有所牵连,便想法子上了山。”

闻笑听得头大,这负鼠精怎么回事,说好的恶妖呢,一边吃人一边做好事积功德 ,玩功德罪恶消消乐吗?

又听谢虞继续说道:“只可惜不知前面婚宴上出了什么岔子,扛轿的小妖将我丢弃半路。”

闻笑心虚地摸摸鼻子:她也没料到男女主那边这么快就能打起来。

“那谢公子的属下们呢?”

谢虞赧颜:“小妖们步法诡谲,应是暂时跟丢了,谢某惭愧,被这足间铁锁缠身,又在轿中被咒术压制片刻,暂时运不出灵力来打开储物袋,也没法与属下们联络。”

就这样还敢独自深入虎穴?闻笑真不知说此人到底是勇敢无畏还是鲁莽得好。

虽想将帮他开锁的事交给宁呦呦,但开储物袋倒是无妨。而且开储物袋应该用不了多少灵气,闻笑大大方方地开口:“谢公子不介意的话,我用灵气帮你开?”

谢虞笑起来:“那就多谢闻姑娘了。”

于是两人停了步子,闻笑帮谢虞开了储物袋,将一段的引线插入泥土中,火舌飞快吞入一段银色,嘭地往空中飞窜而去,火树银花,陡然在一片夜色中炸开。

闻笑笑眯眯的,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决定就在这里和谢虞一起等他的属下们了,直接一起下山多好,不用搅和进战局。

“闻姑娘不去寻找同门了?”

闻笑刚准备向谢虞解释这个问题,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直觉,果然,下一刻就听到远处隐约的动静 。

“你属下来这么快?”

谢虞:“......应该不是谢某的下属。”

闻笑竖着耳朵听了两声:车轮辘辘,脚步锵锵,间或夹杂几声插科打诨和抱怨。

好熟悉的感觉。

“大王呢?”

“不知道呀。”

是小妖们!

闻笑登时就推着谢虞就往路旁草堆树林里窜,那轮椅却被枝干密叶卡着无法往前。

谢虞正要开口说话,下一秒却骤然悬空,被闻笑连人带椅一起抱进了林子里。

谢虞哑然一瞬:“闻姑娘......真是力大无穷。”

闻笑暂时无暇顾忌谢虞,因为她方想蹲下身来,就发现自己的衣袍绕了一圈在前面椅轴里了。

她微微曲着膝盖,站不直下不去,一动作便被一股力牵制着,远处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还有大个脑袋露在外面呢。

闻笑将谢虞调转了个方向朝外,自己索性将那碍事的纱衣脱了下来,外袍袖角却仍卡得死死的。

谢虞回过头似是有话要说,却听到一声裂帛之声,身后女修直接用剑将袖角割破了。

长剑回鞘,闻笑在他身侧蹲了下来:“谢公子方才要说什么?”

谢虞像是有些困惑:“我们为何要躲?”

闻笑一愣,是啊,两把剑自动模式制服几个小妖怪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躲,闻笑心里很清楚,因为她怂呀,可鹤山二师姐不能这么胆小。

她只能嘴上找个说辞来堵谢虞的嘴:“我想先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两个小妖终于推着车晃晃悠悠地来了,闻笑从草木缝隙中往外看,瞅见那木板小车上堆着熄灭的灯笼,两个小妖一前一后,正从道路两旁的树杈上拆灯笼。

左边小妖边拆边抱怨:“非要今夜做完吗?”

右边小妖劝两句:“没办法,蚁婆说几个时辰后有雨,现在不把这些拆了,全打湿了之后可就不能使了。我们到时候又从哪里去搞这些灯笼?上次去偷灯笼差点被灯笼铺的生擒呢。”

左边小妖满面愁容,唏嘘不已:“哎,大王这婚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半年累得我都瘦了!都不敢回家见我老娘,怕哭!当初从黑风洞投奔到此也不知是为了个什么!”

“想当初咱们吊晶洞可不知是多么风光,可自从大王听了那个仙人指路,一切便都变了,也不知那仙人到底跟大王说了些什么。”

右边闻言起了心思:“兄弟你以前是黑风洞的?之前倒没听说过呢。你既从前是黑风洞的,里面肯定有些熟人吧?能不能搞些什么门路......”

“你想要什么门路?”此时却突然响起第三个尖锐的声音来。

闻笑吓了一跳,往谢虞这边又靠近了点,努力透过缝隙去看。

那路的来处站着个人,身材像个椭圆的土豆,四肢短细,一张鸭蛋脸,鼻头尖尖,两只黑溜溜的豆眼溜溜地转。

两个小妖吓了一大跳,当即求饶:“军师饶命!小的们对大王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嘴上抱怨两句,绝无异心呀!”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仙侠世界里也有苦命的打工妖。闻笑一时感同身受,向那两个趴伏在地的小妖怪寄予深切同情的目光。

那负鼠精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两个小妖一眼:“你们可知道,这方圆十里,谁是修为最深厚的妖?”

小妖们恹恹道:“是大王。”

“那像我们这等妖修,最重要的是什么?”

两个小妖不知怎么答了,小声交头接耳片刻才弱弱开口:“...跟一个好大王?”

却不料附属负鼠精脸色一变:“不!不对。身为妖修,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潜心修炼,琢磨出自己的道法,而不是靠着谁跟着谁,有一个靠山固然是好,但若靠山一倒,自己又将如何呢?”

闻笑呆住了: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展开?而且这负鼠精这话说得怎么恶狠狠的,像是他靠山倒了似的......莫非那边虎妖已经被擒住了?

外面两个小妖更是头脑发懵,又见眼前的军师从兜里掏出两本书来:“识字吗?”

“认得不多。”

负鼠精咧咧牙,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看你二妖身无煞气,与其在虎妖这里蹉跎岁月,不如拿着这两本书去修炼,得道指日可待。”

小妖明白是得了军师指点,大喜过望,当即接过书去,连连拜过军师,就要遁走。

负鼠精又把两妖叫住:“做妖需负责,你们先把这差事做完再走。”

小妖连连点头,这下工作终于积极起来,拆灯笼的动作又快又利落。

眼见负鼠精要往山上走,两个小妖问道:“军师这是去?”

负鼠精脸上终于露出点莫测的笑容来:“你们做自己的事即可。”

小妖们便不再多问,闻笑却耳聪目明,分明听到负鼠精自言自语低喃了一声:“......看你被不被拿下。”

这些都是什么呀?

闻笑脑子里信息爆炸,枝枝桠桠十分混乱,忍不住小声“啊?”了一声,没想到负鼠精的背影居然一顿,倏忽回过身来。

他一声怒喝:“谁?”

闻笑当即就去摸发上的剑,一偏头却被谢虞忽地按住了肩。

“别动。”

闻笑只能眼珠子往旁一抛,原来她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缠到了他腰间的一枚玉珠上。

玉珠镶嵌在繁复的织绣上,而闻笑的一缕黑发在那织绣上勾缠往复,又紧紧环了那玉珠几圈。

她被迫压低脖颈,试着微微用力扯得头皮生疼,差点让她嗷呜叫出声来。

谢虞的掌心微凉,只提醒她后便离开了她的肩膀。

那边负鼠精还在步步走近,闻笑心切,头顶焦原已经拔了下来,谢虞却微微低头,呵气如兰,半点不紧张,还像是在笑:“不要心急,闻姑娘。”

“冒犯了。”他的双手下一刻便落到了那勾缠的衣带之间,轻缓从容,神情专注。

闻笑急得快要出汗,身体往里一转,整个人像要趴伏在他腿上,脸距离他的腰带不过几寸。

闻笑飞快也说了声“冒犯”,红着脸便将手伸向他的腰间。

谢虞被她突然的动作惊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动作,任由她去拆解那颗腰间的珠玉。

啪地一声,那珠子被她硬生生扯下来,勾带的丝线也藕断丝连地紧跟着缠住她的头发。

两人距离太近,用剑不好,那线太细,扯之割手,闻笑一咬牙,又往前一凑,脸几近埋在谢虞腰腹,用牙齿将几根红线生生扯咬断开。

闻笑迅速从他腰间起身,不敢多看一眼,嘴里匆匆含糊出个:“冒犯了。”转身便拔剑要往外跳。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四下不知何时跳出一群短衣护卫,当时便与那负鼠精与小妖们厮打起来。

闻笑定了定神,眼见几个精怪被打得节节败退,才将剑收回了鞘。

还未转身问询,身后便传来谢虞的声音。

“是谢某的属下到了。”

他声音里有几分无奈,清凌凌的:“闻姑娘,某说不要急吧。”

闻笑一时不敢转身,紧张的心落了肚子,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刚才行径的暧昧。

刚才实在挨得太近了,她说不清自己现下这心情是臊得慌更多还是窘迫更多。

谢虞似是叹了一声:“闻姑娘现下过来,谢某帮你将那珠子取下来。”

女修背影一僵,那颗珠玉还坠在发端摇晃,呲呀着一堆乱枝。

闻笑慢慢踱步转身,心里直嘀咕:方才他分明能直说,怎么也在那里发愣。

不敢看对面的人,只余光飞快瞥了他一眼,他那红透的耳尖实在显眼,看起来不比她好多少。

他腰间衣物被她刚才破坏得厉害,衣裳也有些松松垮垮,闻笑也好不到哪里去,袖子撕裂大半,衣裳发上都沾着露水草汁。

闻笑心里平衡了,心想他俩果然是两个命硬的人,缠在一起是谁也别想好过。

偏生对面那人却浑不在意,还能对她笑:“闻姑娘,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