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秘客人

第二天清晨,青戈在上班途中,遇到一位在路边作画的画家。

天气好,沿街的很多店铺都已早早开门。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或闲话,或晨练。上学的孩童结伴奔跑,嬉笑打闹。

碧天如水,玉宇无尘。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青戈依旧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平息镇,平平常常,并无新意的一天。

除了,长街路边,多了一位临水作画的年轻画家。

除了,看着他时,她心头又无端涌起一阵无比熟悉的强烈心悸。

可是她那时候已经受够了这种总会时不时冒出来的,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痛苦感觉。之前面对容冼时如此,现在对小镇突然出现的一个陌生画家竟然也如此,所以她决定彻底忽略它。

年轻画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多数人看不懂,只是议论感叹,这画真大,真高,得两米多高了吧。

画布的确很大,醒目地矗立在晨风中。年轻的画家仿佛听不到周围的议论,也看不到四周的人群,超然物外地疾笔作画。

路过的青戈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围观的人群中间。

画布上已经铺满大片大片的蓝,从淡蓝到深沉的灰蓝、墨蓝,渐次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青戈从他的画笔下感觉到一种疾风骤雨前的压抑。他落笔迅捷、用力,几乎带着暴怒,仿佛他不是在作画,而是在作战,他手中握的也不是画笔,而是能砍断敌人头颅的长剑。

随着画面慢慢丰满,不懂画的青戈看出来,他面对白马溪,画的却是一片海,占据近两米的整个画布。海面是平静的,可那种湿重的蓝和灰暗的色调,让人非常不安,仿佛平静下一秒就会被打破,然后狂风怒号,浊浪排空……

什么样的人,面对眼横秋水,眉展青山的安详小镇,心中却生出这样锐利逼人的愤怒?

青戈顺着画笔,看到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真是一只漂亮的手,因为用力,青戈能看到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山峦寂静起伏。

视线慢慢上移,暗黑的长T,衣袖被随意地挽上去,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

青戈正好站在他的侧后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觉得他长得很高,也过分瘦削,那么高的画布,他长长的胳膊一伸,画笔就落至顶端。

两只春燕,相携从平滑如镜的水面上飞过。画家随即轻轻着笔,那暗藏险恶的海面上便多了两抹振翅的幼小生灵。原本的压抑愤怒,因为这两笔,陡然化作了无边的孤寂和绝望,强烈得似是要随着海水扑面满溢出来。

一个愤怒又伤心无助的人。

青戈强压下心头猛然翻滚的情绪,移开了目光。

时间已不早,她得走了。

正欲抬步离开,投入作画的画家也正好转过身,青戈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两人便立刻变成了面面相对。不过他并没有抬头,只是俯身去取颜料。

他没看她,却足够青戈看清他的脸了。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尤其是睫毛微垂,专注认真的神情,很吸引人的目光。

青戈已经听到身边年轻些的姑娘,兴奋又羞涩地小声喊:“好帅!”

但青戈惊异的不是这些,而是她之前在梦中始终无法看清的那张脸,一下子拨开迷雾,变得清晰了,与此刻站在巨幅画布前的这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痛吗?”

目光中的孤寂绝望一如他身后那汪动荡海面。

“你离开的时候,我也这么痛。”

梦里那个人这么对她说。

……

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低着头,极专注地在调色盘里调和颜料,额前一缕黑发不小心垂落下来,挡住眉眼。

青戈转身离开。

她没有发现,在她转身的瞬间,后面跟上来一道深邃幽暗的目光。

民宿依旧没什么客人。

徐颖今天请假,花姐也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店里只有青戈一个人,连以往偶尔来吃早餐的食客,今天早晨也集体失踪。青戈闲得已经反反复复将吧台擦了五六遍了。

临近中午,依旧没有客人上门,她干脆走去了小院里。

春日的天空澄澈高远,云朵洁白稀疏,日光很亮很暖,明晃晃地笼罩着整个小镇。木栅栏角落里,歇着一大一小两只白猫,慵懒惬意地相互倚靠着晒太阳。一幅静谧安详的画面。

青戈想,待她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离开这里。

一个月工资,除去回家机票钱,是有些紧张的,她原本计划至少攒两个月钱,这样稳妥一些。只是现在,似乎有些不方便。

事实上,剩下的这二十余天,继续住在容家老宅恐怕也已经不方便。

容冼说北山锦回来了,但青戈至今未在老宅见到她,不知道容冼容迟是不是有意避免让两人见面。如果真是如此,青戈倒觉得没有必要,她只是一个借住者。

她在考虑搬出容家老宅,并且委婉地向容冼提了一次,得到一句冷冷的“随便你”。

青戈知道他在气什么,虽然她在情感上一片空白,但她不傻,能够感觉到容冼对她终是有一些不同的。可人是不能犹豫贪心的,尤其对待感情之事,当他在她和北山锦之间徘徊不定时,他们之间就已经走向终止了。

这么说也不对。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她时时心悸,始终放不下的,是他身上那一缕朦胧的熟悉感。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改变惯常的处事原则。

温软的人果决起来,有时更加干脆利落。尤其青戈骨子里其实是很冷情理智的人,否则也不会长到这么大,除了家人,没有任何深交的朋友,看起来温软柔和,实则对谁都划定着一视同仁的距离感。

突然起了一阵风,挂在檐下的一排迎客风铃齐齐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

青戈抬头,恰看到一道英挺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这里行来。

青戈微怔——是那个在路边作画的画家。

男人停在矮矮的柴门前,抬头环视了一圈,看到廊檐下的青戈,瞳孔深处好像有什么一闪而逝,然后向她缓缓走过来。

短短五六米的距离,青戈无端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紧张,仿佛眼前这个人,是携带着他那一汪孤寂的海水汹涌而来,要将一切吞没。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她站在台阶上,他在台阶下,两人的视线才堪堪齐平。

青戈定了定神,礼貌开口:“您好,欢迎光临,是用餐还是住店?”

男人突然对着她笑了。

他一笑,身上冷凝的气息顿散,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男人说:“我以为这里早已经倒闭了。”

青戈也笑了笑,说:“您以前来过吗?”

男人说:“来过,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那真的是很遥远的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怀念或者什么。

青戈不再深问,以免有探人隐私的嫌疑,让出门口,站至旁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男人略显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抬脚迈进店门。

青戈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您是用餐还是住店?”她回归到标准流程。

“麻烦给我三楼右手边走廊尽头那一间房。”男人说道,笑看着她,“如果原来的厨师换了,也许我可以考虑在这用午餐。”

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青戈回以歉意微笑,说道:“抱歉曾让您有过不好的体验,我们现在的主厨姓张,手艺还不错,推荐您可以试一下莲藕汤,希望我们还有机会挽回一些印象分。”

男人蹙了一下眉说:“你不用道歉。”

嗯?

青戈诧异地看着他。

男人将证件递给她,再次语气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也希望如此。”

青戈停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回应她刚才说的“希望我们还有机会挽回一些印象分”。

可不知为什么,他口中那句“我也希望如此”,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青戈略点点头,不再说话,双手接过证件。

她看到右侧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面容与现在一般无二,英俊冷淡,嘴角一抹似笑非笑,双眼直视前方,那样浓黑的深眸,仿佛隔着薄薄的卡片,能直望进人心里。

青戈视线左移,看到姓名那一栏的三个字。

巫寄尘。

登记完客房,这位叫巫寄尘的客人却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真的点了餐,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随身携带的行李,只有一套画具,随意放置在脚边。

阳光从窗口照在他一侧肩膀,将他长长的眼睫毛染成了金色。这样一眼望过去,很有了一些英俊落拓艺术家的气质。

青戈盯着他的脸看,不明白他跟她那场梦有什么关联。

男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对青戈点了点头,拎起画具,上楼,回房。

哦,他真的点了青戈推荐的那道莲藕汤,且喝得一滴不剩。

下午,花姐终于出现,青戈向她汇报了店里终于迎来一位住客的“利好消息”。

花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青戈仍然望着她,便僵硬地简单叮嘱了几句服务好客人的话。

青戈自然一一答应,略思索了一下,询问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在哪里,她现在可不可以申请一间。

青戈之前入职时,花姐特意告诉她,他们有提供员工食宿的福利。只是那时她还蹭住在容家老宅。

现在她想搬出来,若另找租住的地方,未免显得矫情,她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员工宿舍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花姐看了她一眼,说,可以,三楼的客房她随便选。

青戈诧异:“住在,客房里?”

花姐理所当然地点头,说三楼原本就是员工宿舍,只是店里人员大多都是本地人,不需住宿,便一直空着。后来民宿重装时,觉得空着可惜,干脆改成了客房,也兼员工宿舍。

花姐说,她想住就住,反正这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青戈犹犹疑疑地点头,总觉得哪不太对,又说不上来。何况她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既然领导都不介意,她更没有什么好介意。

两天后,青戈轮休,选了一个容冼和容迟都在的时机,告诉了他们她要搬走的决定。

“我一回来,青戈姑娘就要搬走,容迟哥哥和容冼哥哥恐怕都要在心里怪我了。”

青戈抬头望去,见一道娇柔的身影正慵懒地倚在门廊上。

一开始青戈以为这个人是于微,但马上意识到不是。于微是自然的直发,眼前之人却是一头风情的长卷发。于微也没有这种仿佛不将任何东西和人放在眼里的散漫又玩世不恭的神情。

再结合她刚才的话,眼前的人是谁,呼之欲出。

她居然跟于微长得一模一样。

“锦儿,好好说话。”容迟轻斥了一声,也证实了青戈心里的猜测。

青戈收起惊讶,在陡然变得有些怪异的气氛里,淡声道:“与北山小姐无关,我在这里打扰了很长时间,本来也该搬走了。”

北山锦一边袅袅地向他们走来,一边说:“我现在知道容冼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回来住了,原来你们在家里金屋藏娇啊。”仿佛没有听到青戈刚才的话。

话落,北山锦紧挨着容冼,在沙发上落座。

容冼下意识抬头看向青戈。

青戈笑了笑,睫毛微垂,淡定地端起面前的水杯。

容冼蹙眉,自己往旁边让了让——没让开。北山锦硬拉住他的胳膊,一脸委屈地控诉:“容冼哥哥,你怎么能还生我的气?”

青戈微微仰头,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

北山锦撒娇的声音持续响在耳边:“容冼哥哥,我已经解释过了,这些年我不是不想联系你们,而是不能。你也知道那个巫寄尘多厉害,连猎妖宗都不敢动他,他追杀了我四百年多年,我怕给你们带来危险……”

青戈送至唇边的水杯一顿,不确定地问:“你说,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