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眼睛恢复

青戈的眼疾是天生,她是那种很懂得知足,并且很容易安于现状的人。所以从前也没怎么幻想过,诸如眼睛好了会如何如何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双眼感知到第一束光的感觉,很奇妙。她反复闭眼、睁眼很多次,才终于确定,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了。

心里的惊讶倒没有那么强烈。

窗外阳光灿烂,倒真是一个适合重见光明的好天气。

青戈轻轻笑了笑。

视线移动,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靠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似是睡着了。有阳光细细碎碎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侧脸很好看,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微微上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凉薄的唇。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蹙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打扰到他,男人微阖的眼睫动了动,眼睛张开。

青戈仍是直直望着他。

容冼一睁眼,对上她明亮笔直的目光,先愣了一下,然后回神。

“你醒了。”他站起身,更靠近床边,双手撑在床侧微微俯身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青戈仍然使用着自己刚刚恢复的双眼,他俯身靠近,她就看进他的眼睛里,在他深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

“青戈?”见她不回话,容冼皱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嗯。”青戈答应了一声,轻声说,“容冼,我看到你了。”

虽然妖血确实可以治愈一切伤病,但容冼也没想到能治好青戈的眼睛,心里也有些高兴。

青戈依旧目光笔直地望着眼前之人。

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身上的某种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到有时甚至让她心口阵阵发疼。

可她现在看着眼前这张脸,又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仿佛,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应该什么样,她又不知道。

……

青戈很快出院。从神祖城回平息镇的一路上,她始终开着车窗,双眼贪婪地注视目光所及的一切景物,连穿窗而过的风似乎都变得更加宜人了。

容冼坐在驾驶位上,偶尔转头看她一眼。她唇角温软的笑一直没有下去过,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得安静放松。

车子驶过白马溪时,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青戈心口猛然刺疼了一下。

容冼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青戈抚着胸口,猛烈的心悸一闪而逝。

她摇摇头,“没什么。”

又是这样。

那种让人熟悉又心口发疼的感觉。

再次回到容家老宅,青戈终于看清了,这座醒目的宅子坐落于一条很宽阔的街道上,应该是镇子的主街,可房子周围却渺无人烟,一个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没有。

容冼和容迟见怪不怪,青戈便也没有多问。

那天容迟将容冼叫到书房,两人交谈了很长时间。

从书房出来后,容冼的脸色变得很差,似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青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青戈尽量忽略心里的隐忧,让自己集中在愉快的事情上。比如,她的眼睛好了,许多以前不能做的事,现在都可以努力尝试。

青戈思虑了很久,认为眼下首当其冲的,就是找一份工作。

她需要钱,在容家老宅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她心里已经很不安。何况,她还想回家,路费和生活费都需要打算。

她在学校时成绩优异,而且是师范院校,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能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

可是她在这个小镇除了容迟容冼谁都不认识,镇子上的人恐怕也很难放心将孩子交到她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手上。

而且她不会在镇子上久留,最多工作一两个月,攒下足够的路费,就会离开。

这样恐怕少有人愿意雇佣她。

正在青戈为工作苦恼时,徐颖帮了她的忙。

徐颖告诉青戈,她工作的餐厅,其中一名员工前几天辞职了,店里正在招人,如果她不介意可以去试试。

青戈当然不介意。

她很意外徐颖还愿意对她释放善意。虽然青戈并不是直接为难徐颖和她奶奶的人,但她毕竟和容冼、容迟住在一起,在徐颖看来,他们也许是“一伙”的吧。

徐颖是土生土长的小镇姑娘,真诚,率直,善良。

青戈向她表达了谢意和歉意,徐颖说:“你不用谢我,我没想和你做朋友,餐厅的招聘广告就杵在店门口,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能看到。”停了停,又说,“你也不用道歉,因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你。”

真是个可爱直爽的姑娘,青戈说:“好。”

下午青戈去书房借用容迟的电脑,预备做一份简历。她罗列了自己所有的特长和技能,最后沮丧地发现大多对应聘的岗位没有任何用处。

容迟和容冼得知她要找工作,先后都来围观了一趟。容迟持鼓励态度,还给了她一些实用的建议,容冼则是不满的打击。青戈也不知道他在不满什么。

第二天,青戈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面试。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餐厅,不单单是一家餐厅,而是一家民宿。开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门口一圈矮栅栏和两扇柴门。民宿一共三层,一楼做餐厅,二楼、三楼住宿。

民宿的名字很奇怪,简简单单两个字。

铃溪。

青戈仰着头,注视着木牌匾上那两个字。

黑底,金字,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带着时光浸染的古意,也为这座隐在角落里的建筑增添了些许说不出的神秘。

铃溪?

这里只有一条白马溪,她没有听说有叫铃溪的溪水或河流。

怀着疑问的心情,青戈踏进了这家,铃溪民宿。

面试官是一位相貌清丽的年轻女士,打扮得却很暮气,一丝不苟的盘发扣在脑后,黑色的制服套装看起来洗过很多次,颜色灰败老旧,与她整个人的艳丽形成鲜明对比。

青戈有些紧张。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面试官不苟言笑,她不甚流利地答一句,对方就在她的简历上写几笔,而且面色越来越紧绷,一副恨不能立时站起来离开的神情。

青戈更加忐忑了,总觉得这位“严厉”的面试官,可能正在她的简历上打下一个个“×”。

最后青戈自己都觉得大抵没戏了,面试官却突然从可能打满了“×”的简历上抬起头,问她:“明天正式上岗有没有问题?”

青戈一愣,惊喜道:“没问题!”

回到容家老宅,她兴奋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容冼和容迟,可惜他们都没在家。

青戈是真的开心。这是她第一份工作,她有工作了。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大概能把她夸上天,爸爸一定会做一桌子好吃的菜,全家一起庆祝。尽管她的岗位只是一家小镇民宿的前台服务员,但职业不分贵贱。

青戈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客厅里,兀自出了会儿神,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给自己加了加油。

**

在民宿的工作很顺利,青戈温柔、细致、有耐心,跟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就连徐颖也慢慢忘记两人之间的隔阂,愿意跟她说话了。

很快青戈得知,整个铃溪民宿只有五个员工。她和徐颖主要负责前台接待和点餐,后厨还有两个人。

徐颖说客房几乎一直空着,没啥客人,所以客房部没有全职员工,偶尔有客人的话就请钟点工。

“不过从我入职到现在,民宿还一个住宿的客人也没接待过。”徐颖说道,“所以我们也不用上夜班。”

那天面试青戈的漂亮女士是民宿的管家兼财务,有时还兼水电工、修理工什么的,好像无所不能。

这位异常美丽又不苟言笑的“管家”,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花莲。大家都叫她花姐,青戈也跟着叫。

青戈第一次叫她花姐时,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走开了。

青戈觉得很奇怪,一开始她注意到,花姐每次面对她,神情会变得比平时更“严肃”。后来她发现,那好像不是“严肃”,更像是一种紧绷的“惧怕”,甚至有一种恨不得“夺路而逃”的急迫感。

青戈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花姐是她的上级,怎么可能“惧怕”她呢?

总得来说,青戈很喜欢铃溪,工作得也很愉快。

平息镇是一座很美丽的小镇,保持着未被完全开发的朴素面貌,远离城市喧嚣,温柔、美好、静默。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外人大多不知道这个地方,外来游客极少,导致他们的民宿也经营得很惨淡——光看他们的人员架构就知道了。

头几天,青戈这位新员工还清闲得很不安,可其他人——包括花姐在内——都一副安之若素、淡然以对的躺平模样。

很快,青戈从大家的闲谈中得知,他们的老板是一枚有钱有闲的富二代,平生的唯一任务,就是在世界各地旅游和花钱,他们这家民宿就是老板当年游到这里,一时兴起的小投资,好玩儿而已,不用当真。

刚刚成为“社畜”的青戈没什么大野心,没想着一鸣惊人、发光发热、力挽狂澜,让这家民宿营业额一朝翻倍什么的,她也没有这个能力,只想安心做好本职工作,只要这位“二世祖”老板能按时发工资就行。那样她就能早日攒够回家的钱了。

青戈工作之后,跟容冼能碰上面的时间变得很少,大约他又在忙一些不方便向她透露的事情。

有时静下来时,青戈会想,如果她现在要回去那座千里之外的城市,他还愿意陪她一起去吗?

他曾说过,让她等一等他,他会很快解决好这里的事情。

青戈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解决了,或者,他又有了别的什么事情急需解决。

如果是那样,她恐怕不能再等他了。

这天下班,青戈跟同事们道过再见,一推门,看到容冼正坐在小院的露天卡座上。

见她出来,他站起身。

青戈关上店门,转身慢慢往前走,容冼跟上去。

两个人并肩踩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夕阳在他们身后拖起长长的剪影。

青戈相信,他知道她工作攒钱是为了回家。他不说,那就她来问吧。他们之间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不同,他是不是也一样感觉到了?

她虽然性子绵软,但在感情上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青戈……”

正要开口,容冼先一步叫了她的名字。

青戈应声抬头。

两人同时停住脚,相对而立。

横斜而下的余晖正好照在眼睛上,青戈不适地眨眨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青戈,锦儿回来了。”

原来天际尽头最后一线日光也这样刺目。

青戈过了许久才想起来,锦儿是谁。

**

晚风徐徐送走天地间最后一缕亮光,黑暗开始统治世界。

石板路尽头,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角落阴影处。

“先生,是否需要我将玉……青戈小姐,从容家带出来?”

如果此刻有铃溪民宿的人在,一定会惊讶,这个无比恭敬又晦暗不明的声音,居然跟花姐的声音十分相像。

须臾,阴影里浮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声嗓,淡淡道:“不用,不要吓到她。她会自己离开的。”唇角轻轻勾起,“而且,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