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镇,乃至整个白马神祖城都很美丽。山峦清秀,树林苍翠,月色缓缓流入溪水,整个夜晚仿佛都被温柔婵娟的水浸透了,直直湿润到心上。
空气中都散着水的微香——也许还微透着即将到来的淡淡血色腥香。
青戈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然后想起来,这个人是容冼。
当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旖旎的事。昨天容冼抱着她回到房间,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顺势躺了下来。
她登时就要起来,容冼按住她,说:“别动,我有点累,就躺一下。”
青戈想到他的伤,便与他隔开一段距离,慢慢躺了回去。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睡着了。
青戈醒来是因为觉得有些冷,旁边男人的身上也一样凉飕飕。她轻轻摸索着,扯过滑到一旁的薄被,盖到两人身上。
外面下雨了。
有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青戈很喜欢这种“有声音的天气”,淅淅小雨,有风,刮过窗外缀满雨水的树叶,伴着一阵“哗啦~”的声响,雨滴纷纷坠落。
青戈侧耳听了许久。
不管今天还要面对怎样的混乱,在这样一个萧索昏暗的清晨,她感觉到片刻的安宁。
容冼早就醒了,一直无声无息地看着身边的人。这其实有点儿吓人,不过好在青戈看不到。
薄被盖在身上的时候容冼有点愣住了,他们这样的妖自然感觉不到寒冷。不过,有多久了……他甚至想不起上一个如此小心翼翼关心他的人是谁。
青戈重新躺好,只轻轻挨着他的胳膊。
他身上莫名熟悉的气息,总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久远以前,她就曾这样轻轻倚靠过。
容冼斜眸看了眼窗外依旧黑沉的天色,也并不着急起床。
初春的天气,一下雨,倒春寒又来了。
壁炉里的火燃了起来,整个客厅都暖洋洋的。
这个宅子里只有青戈一个怕冷。
上午十点,她才坐在餐厅里吃完早饭。以前因为爸爸妈妈生活很规律,从小到大青戈和沈俊辰都很少赖床,这算是青戈少有的这么晚才吃早饭的经验了。不过,这些天又何止经验了这些。
饭后,她坐在门前廊檐下的藤椅上听雨声。
风过,檐下角铃亦发出寂寂声响。
即将发生的混乱,下午才会到来,此刻青戈倒觉得分外安然,大约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准备到树林中狩猎的容迟走到门口,下午也许会有一场恶战,他需要补充足够的能量。
青戈微笑着打招呼:“你好,容迟。”
容迟略惊奇地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是我?”
青戈轻笑道:“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她倒不是每个人的脚步声都能听出,以前是能听出父母和沈俊辰的脚步声,现在能听出容冼的,房间里只有容迟和容冼,不是容冼,便是容迟了。
容迟望着青戈安静恬淡的笑脸,心想,这会是容冼的改变吗?
可是很遗憾,他不能帮他留住这个改变了。
容迟转回视线,矫健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重重雨帘中。
青戈在廊檐下不动,时间仿佛也停住了,只有不断落下的雨是流动的。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手脚慢慢被夹着蒙蒙雨水的冷风吹透仍是不想动。
隔着远山远水的另一座城市,现在是什么天气呢?有没有也在下雨?妈妈是不是又在读诗集?
青戈的妈妈是语文老师,喜欢诗,骨子里有一点文人的浪漫,以前下雨天只要空闲,就喜欢带着青戈坐在窗前读诗集。
爸爸也愿意宠着妈妈,一个物理老师,硬是把妈妈最喜欢的几本诗集读遍吃透,只为了妈妈兴之所至随口念起时,他能对答如流地接上下一句。以前青戈和沈俊辰每每打趣父母酸得人起鸡皮疙瘩,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安稳美好。
身上一暖,一条柔软的毛毯从天而降,将她整个兜头盖住。
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摆动,青戈从毯子里钻出来,头发变得乱糟糟,刚刚聚起的愁云忧伤也霎时被冲散了些。
青戈收起手脚,小小一团缩进毯子里,往后靠在藤椅上。
她知道容冼就站在旁边,但没有开口说话。
对于昨天那个叫恒春的男人说的话,青戈一知半解,却也大概能够明白,容冼要救一个叫北山锦的人,需要她帮忙。
为什么需要她,青戈不知道。她猜,容冼也不知道。大约只有那个叫恒春的男人才有答案。
容冼不是普通人,那个叫恒春的男人看起来更是厉害,连他们都办不到的事,她为什么可以?会有危险吗?
沥沥雨声中,容冼说:“如果你不愿意……”
青戈转头“看”向他:“如果我不愿意,可以不做吗?”
如果没有旁人的威胁,如果你有的选,我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做吗?
青戈没有等到回答。
中午,容冼再次消失不见。大概要打开他们口中的封印,还需要些别的准备。
容迟出现时,青戈猜到他要做什么。对于打开封印,容迟一直持反对态度,如果她现在是打开封印的关键,容迟当然不会放任她留在这里。
“青戈,我很抱歉,”容迟说,“但我真的不能让封印打开。”
青戈一瞬间觉得有点好笑,这两天好像很多人跟她道歉。
那个叫恒春的男人对她说抱歉,容迟也对她说抱歉,大概容冼心里也对她有很多抱歉,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接受他们的道歉,并不是一个人轻飘飘地说一句抱歉,他的行为就能被谅解。
“你要杀了我吗?”青戈问。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居然很平静。
容迟比她还惊讶,说:“当然不是,我只是要送你离开这儿。”
青戈笑了。
哪怕是她都知道,要彻底阻止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但她没说什么,她又不是真的想死。
结果当然是没有走成。
容冼就等在门外,对容迟的做法丝毫没有意外。
两兄弟没有一句话,在重重雨幕中打作一团。
青戈能够听到雨滴落在地面水坑中的声音,拳头击在人身体上、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还有容冼和容迟轮流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是真的在生死搏杀,无声,但是不遗余力地要杀死对方。
青戈几乎能闻到雨水中血液的味道。
最后是“咔嚓”一声,仿佛脖颈被扭断的声音……
青戈心里狠狠一颤,有一个人向她走过来。
她站在冷雨中,一点点往后退。
谁被杀了?!
她甚至慌乱得辨不清这个踩在泥地上的脚步声是谁。
那个人一把扯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对她说:“走吧,回去。”
是容冼。
青戈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杀了……杀了……自己的……
容冼慢慢帮她理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用暗到发哑的声音说:“放心,他没死。”
青戈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容冼扶住她,抱起她仍是不停打颤的身体,回到客厅。
**
恒春是一个守时的人,下午,与昨日相同的时间,如约出现在容家老宅。身旁照例跟着那个名叫斯辰的少女,只是看起来比昨日更有生气了些,一进门便双眼发亮地盯着青戈看。
恒春温和地责备了一声:“斯辰,不得无礼。”
女孩这才不情不愿地移开视线。
恒春对待青戈的态度一如昨日般恭敬,让人丝毫看不出,在这件事中,他是个胁迫者。
“青戈小姐,”恒春说道,“您要做的非常简单,只需配合跟我们到祠堂,剩下的事交给我即可。我可以保证,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青戈坐在沙发上,脸上仍未恢复多少血色。她尽力让自己镇定,即便这件事她没有多少选择权,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些信息。
“恒春先生,请坐。如果可以,我有些疑问,不知您是否可以解答?”既然对方似乎忌惮什么,不想撕破脸,青戈猜想,只要她不是坚决拒绝,几个问题,他也许不吝解答。
果然,青戈耳朵听到一个人慢慢走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青戈小姐有什么疑问?我一定尽力为您解惑。”
青戈也不再客气,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可以?”
恒春似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说:“我已经证明过了。”他让容冼取青戈的血,就是为了证明,她是不是那个人。
“关于您为什么可以解开封印?”恒春继续道,“请恕我现在不能告知。况且我知道的也并非事情的全貌。相信时机到了,您自然会知晓一切。”
一旁的容冼嗤笑了一声,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就喜欢故弄玄虚。
“你们所说的封印里,关着的都是妖吗?”青戈换了个问题问道。
“是。”恒春如实回答。
“他们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容家祠堂?”青戈还没来得及开口,容冼抢先问道。
恒春并不介意容冼的突然插话,笑了笑,好脾气地回道:“二位容小将军大概不知道,容家第一代先祖,曾是震慑一时的猎妖师,不仅如此,贵先祖的夫人还是力量不容小觑的法师。贵宅祠堂下的封印,就是这对除妖伉俪的手笔。”
“你为什么要救他们?”青戈问。
这些妖既然被容家先祖费尽心机所封印,必然不可能是做了什么好事,若放出来……
“我只是想救出我的族人,他们并非自愿为妖,亦是被人所害……”看出青戈的担忧,恒春苦笑了一下。果然是那个人吗?即便忘却前尘,却仍未或忘对人世之责。
恒春道:“青戈小姐请放心,只要救出族人,我定会严加约束,并尽快带他们离开这里,回到我族世代居住之地,不再入世。”
事到此刻,青戈其实已没什么可问的了。她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可以打开那道封印,以及自己与这一切有什么牵扯。
这个叫恒春的男人,似是回答了她的提问,实则没有透露任何有效信息。
想了想,青戈说:“最后一个问题。”她停了停,淡声问:“北山锦,真的在里面吗?”
容冼猛地抬头。
恒春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封印打开,青戈小姐——哦,还有容将军,不就知道了吗?”
青戈已经知道了。
只是。
引“狼”入室,他们驱不走“狼”,只能被“狼”所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