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跟来报信的那人一路急奔,回到方才用膳的那块空地,只见筵席上的酒菜几乎被人掀了个干净,那长条木桌也被砍了好些个豁口,几把砍刀连刀身都嵌进了那木桌上,整个场面堪称惨烈非常。原本还在吃酒聊天的土匪此时都聚于一处,面色不善地瞪着对面那群“不速之客”,对面为首那人头系鸿头条,手中阔斧正抵在一人眉心处。
被阔斧指着的正是方才坐在沈平毓身旁的那个土匪,他被两人反绞着双手摁在地上,忿忿不平地梗着脖子,怒视面前拿着斧子的那人。
而那持斧人却全然不似周围几人怒发冲冠之态,此人漫不经心地吹着不成调的嘘哨,手中那把锃亮的斧刃在那地上的土匪前额处摩擦,一条血线沿着那土匪的眉心滑下。
方才还笑眯眯的阿孤见状当即变了脸色,对着那持斧人暴喝一声:“老三你干什么呢!把人给我撒开!”随即,几步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这人听见大当家发话也无动于衷,手下阔斧未移分毫,斜眼瞥向阿孤,眉梢一挑,语气挑衅道:“老大,好歹我也是这扶桑寨三当家,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说三道四?你是不在乎这些规矩,可我在乎!你别忘了,这扶桑寨原来跟的可是我的姓!”
被摁在地上的那个土匪闻言剧烈地挣扎起来,欲强行挣开那两人的桎梏,这土匪被气得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只是用前额顶上那锋利的斧刃,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眼底血红,大有一副跟他血拼到底的势头。
站于老三对立面的那帮土匪一听这话便沉不住气了,管他是什么三当家几当家,当即扯着嗓子就骂了回去,一时间,众声鼎沸,不绝于耳。
“好了别吵了,方才怎么回事?”
众人争执不下间,沈鸣风突然开了口,周围争执的几人顿时没了声响,连老三拎着斧子的那只手都卸了几分力道。
见没人回沈鸣风的话,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土匪从人群中站出来,支支吾吾地给沈鸣风解释道:“二当家,咱们兄弟几个方才喝酒喝得上了头,讲了几句三当家的不是,让三当家他们听见了。不过咱们说的也都是事实,扶桑寨本想替天下百姓锄奸惩恶,结果就因为三当家,眼下全天下找玄虎符的江湖高手都挤进了益州,而且现在山下人人皆知咱们扶桑寨竟打上了玄虎军的主意,咱弟兄们现下都没脸见山下百姓了。”
老三那边的一个瘦得像根竹竿似的人,听了这话登时间火冒三丈,回身一脚蹬着桌子,把嵌进那木桌中的砍刀拔了出来,抬手便抡圆了朝着方才说话那人的面门砸了下去。
挟着劲风的刀刃照着那人头骨劈下去的同时,阿孤抬腿一脚踹向竹竿腰侧,吼道:“我给你脸了?”
那竹竿挨了一脚,直接飞了出去,一连扑倒了身后几个木凳才勉强稳住身形,骂骂咧咧地在那一堆废墟中站起身,不过在对上阿孤那双比他更骇人的面容时,蓦地泄了气势。
另一边,老三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那个土匪,忽然抬手拿走几乎陷在那人前额中的斧子,在众人皆未回过神之时,将那斧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用斧背砸晕了此人。
随即,扬声对众人道:“怎么?你们不服气啊?这天下有天下的规矩,土匪寨里也有土匪寨的规矩,大当家给你们立得什么规矩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但我老三的规矩你们必须得守,今日就当是杀鸡儆猴,日后若是有人违背咱们寨里‘忠、义、信、勇’这四个字的,下场就如同此人!”
话音落地,老三用手中的斧子指向昏死在地上的那个土匪。
“老三!住手!”阿孤厉喝道。他站于老三侧前方,不便动手,于是便把目光从老三身上移向站他后方的几个兄弟,希望后面的人能与他前后夹击,制住老三。不过那几人虽个个如惊弓之鸟般严阵以待,却没一个人接住他投出的眼神。
这一群二百五,没一个上道的,阿孤心中暗骂。
陡然间,他收回的目光与人群外的沈平毓于半空中相接,两人对上眼神的瞬间,只见沈平毓冲他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阿孤顿觉憋在胸间的一口气舒了出来——这还得是人家沈将军的妹妹,要不说人家能在雁痕里坐上高位呢?跟他们扶桑寨这些个没眼力见儿的土匪就是不一样。
“老三,虽说这山头原来跟的是你的姓,但这寨子已经不是当年的‘狗耳草’了,现如今,它叫‘扶桑寨’,我才是这个寨子的大当家,不管是立规矩还是干什么别的,都得我点头才作数。”阿孤说话间,负手一步一步向老三逼近,将老三全部的注意引到自己的身上。
纵使阿孤手里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拿,但不知为何,老三心里总有些发慌,觉得他们这大当家脸上简直是明晃晃地写着“稳操胜券”四个大字。
“你别过来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真就宰了他。”老三一把拎着那人后颈处的布料将人提了起来,将手中的斧子卡在那人喉间,威胁阿孤。
阿孤恍若未闻,继续步步逼近二人。那老三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立立威风,替他酒后胡言将玄虎符的下落泄露之事找补一下,从没想过真砍死哪个扶桑寨的弟兄,谁曾想,方才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将他硬生生架到了这,全然不给他留一丝后退的余地。
阿孤在缓步走到离两人仅有三步之遥时驻步,不过一息,便猛地扑了上去,老三多年的土匪头子也不是白当的,拖着手下那人就地往后疾速撤了几步,倏然间,老三恶向胆边生,咬着牙往手里灌了几分力道,打算就此将手下之人送上西天。
此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的沈平毓突然暴起,眨眼间便从几人身侧掠过,纵身向前,在阿孤扑开老三手中阔斧的同时,一脚踹在老三膝窝处,伸手扳过老三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反压在原地。
他们二人将老三制住的瞬间,两侧土匪皆涌了上来,一波人将不省人事的那个土匪抬了出去,另一波人冲到沈平毓身边,欲将她手下的老三救出来。
混乱间,阿孤反手挡开冲上来的几人,接过沈平毓压着的老三,对沈平毓称赞道:“妹子真有两下子!”
阿孤将人接过来的瞬间,便松了手,弯腰从地上扶起个木椅,掸开那椅子上粘着的几片肉,摆在老三身边,示意他坐下。随后,对众人道:“都散了吧!这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睡觉吧!以后你们大当家还是你们大当家,你们三当家也还是你们三当家。”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阿孤对沈平毓和赵衡道:“你们跟二当家先坐一会,我跟我三弟弟唠唠,咱们的事一会说。”
“老三,这些年你一直喊我声老大,我也一直把你当我亲弟弟,当年我跟二当家一路逃亡至此,多亏了你收留我们二人。就算之后扶桑寨里的弟兄们越来越多,我也从来没想过同你划清什么界限。”
当年阿孤带着浑身是伤,又瞎了双眼的沈鸣风从京师出来后,便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走,直到在益州一处山头撞见几个劫财的土匪。
那几个土匪也是点背,几月没开张,一开张就遇上了能以一当十的阿孤,阿孤三下五除二间便将几人全都撂倒在地,身手之矫捷,让当时的土匪头子,就是如今的老三,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场便拉着阿孤对着关公像磕了三个头,认了老大。
“一开始咱们说好了,要做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之事,这些年我常和二当家在外寻人,但你为扶桑寨付出的心血咱们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有大志向。不过老三,别太贪心了,能护住益州百姓,便已经是我们能担得起的极致了。”
“有些东西那不是咱们的,那就不是咱们的,不说那本就是块假的铁牌,就算你拿着真的玄虎符,你觉得你能号令得了玄虎军吗?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玄虎军认了你这个人,到时候真跟匈奴西域什么的打起来,那兵书上的字你认识几个?排兵布阵的事你又懂多少?”
“老三,这种事不是咱们这种土匪拿把刀上去一通乱砍就行了的。拿着这玄虎符,不仅是拿到了天下权利,也是把‘天下’这个担子架在了你身上。”
阿孤叹了口气道:“天下这两个字太沉了,你和我都担不起。”
老三听了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什么?你说......那玄虎符是假的?”
“对,假的,”沈鸣风突然应声道,“是我为了找人放出的障眼法。”
老三仿佛被人在一瞬间抽走了魂似的,目光呆滞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口中不停地喃喃道:“假的......假的......”
沉默在其余几人间盘旋,沈平毓对赵衡道:“放穿云箭吧,让江渝他们带人上来。”
赵衡从被削掉了半边靠背的木椅上起身,穿过一片狼籍,寻了处没什么树木遮挡的地方,从衣袖中摸出穿云箭,对着茫茫黑夜拔开外壳。
那穿云箭“咻”一声破空而出,在空中炸出一声巨响,这穿云箭虽瞧着不大一个物什,然而当其冲天而起的刹那,整片天幕犹如白昼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