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穷水绝一线光

沈平毓拽着赵衡迈到帐门前,忽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向前趔趄几步,被赵衡拽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赵衡一把拉起沈平毓,架着她朝营帐盖着厚重布帘的帐门走去,低声解释道:“方才来送水的那人进来时,巡逻的兵士才从门前经过,他们应当不会回来得这么快,我们趁现在离开此处,先躲开巡逻的队伍。”

营帐用来挡风沙的那个布帘被赵衡掀开的同时,玉门关那卷着沙石的狂风披头盖脑地拍到了两人脸上。

赵衡将沈平毓堆在脖间的面罩拉了上来,他的声音在飓风中卷得有些支离破碎,语气沉重:“那人既有胆子在水里下毒,便是笃定我们逃不出玄虎军,想必这附近不仅有巡逻的兵士,各出入口也有把守的军士,若实在不行,便只能我去......”

常怀信自以为算得滴水不漏,如若玄虎符不在沈平毓的手中,她便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凭她二二人之力,根本逃不出玄虎军天罗地网的布防;玄虎符若是在她手,只要她敢将玄虎符拿出来示众,那他便有一万种法子抢走玄虎符,让沈平毓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玄虎营中。

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了一环......

“赵衡,”沈平毓打断赵衡,艰难道,“我有个法子,我想赌一把试试。”

赵衡被沈平毓截断话头,听沈平毓说她想赌一把,并未问她究竟有什么法子,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所在的这处营帐颇为偏僻,甫一出营帐,便能瞧见一处有兵士把守的出口,沈平毓四周看了一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那个两人把守的出口,冲赵衡道:“我们直接过去,从那个出口离开,就赌他能放我们走。”

趁着在营内巡逻的兵士尚未转回此处,赵衡几乎是拖着沈平毓疾步走向那两名兵士把守的出口处。

那两名兵士见有人从营内走出,上前几步用长矛拦住沈平毓与赵衡,厉声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出营需持军令牌。”

与此同时,忽闻蹄声阵阵,遥见远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策马而归,于沙坡之上连绵成片,映照着漆黑一片的大漠——是李沛和常怀信回来了。

沈平毓紧张得几乎忘了体内那股翻搅的痛意,一手扶着赵衡借力,另一手摸向腰间,扯下了沈鸣风给她的那把匕首。

她并未将那把短匕出鞘,而是横握那把带着鞘的匕首,伸到那两人眼下,镇定开口问道:“这把匕首认识吧?”

她在赌,赌这玄虎军中,无人不识沈鸣风的贴身匕首。

只见其中一个眼尖的守卫看清那把匕首后,眼中瞬间泛起了水光,失色道:“你怎么会有鸣风的匕首?”

沈平毓见到这人的反应后稍微泄了口气——她赌赢了,她的筹码便是沈鸣风在玄虎军中的好人缘。

“沈鸣风死前,托我来玄虎军送一样东西,如今东西已经送到了,我要去办下一件事,你们二人将我放走之后莫要声张。”沈平毓低声道,余光一直放在那离玄虎军驻扎之地愈来愈近的火光上,语速加快道,“沈鸣风交代我此事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说‘见刀如见人’,你们自会放我通行。”

“若还是不信我,可以搜身。”沈平毓坦然地将两手抬起。

“这......”那兵士本想说不合玄虎军军规,可盯着那把匕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月前,那意气风发的沈小将军就拿着这把匕首同他比武,赢了他之后给了他一脚,让他回去后好生练练,待他从京师回来后两人再比一场,可几月后却等来了主帅和沈小将军的死讯......

李沛的兵马已经从最后一道沙坡上奔下,疾速向玄虎军的营地前进。沈平毓留意着正在逼近的那队兵马,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毒发,只觉一股热血上头,好悬一头栽了出去。

那兵士又踌躇片刻,心下一横,径直回身搬开了木栅,对沈平毓道,“好,沈小将军的命令自然就是军令,姑娘路上千万当心。”

那木栅挪开的同时,赵衡手横过沈平毓背后,带着她快步走出玄虎军营篝火照亮的范围,迈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额间与腰间都束着白布条的少年将军在队伍之中一马当先,举着火把,单手持缰,从他们稍远处疾驰而过,所过之处,一片光亮——是李沛。

李沛策马掠过的刹那,沈平毓远远望见了他的脸,纵使瞧不太清,但仍不掩他英姿飒爽之态,能瞧出此人蕴在魂魄之中的那股精气神。

但愿这是一个真的为他好,为玄虎军好的决定。如若不是,她也希望能由她来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诸般后果,沈平毓想。

沈平毓强撑着被赵衡又向前带了一段路,只觉体若冰霜,力竭不支,几度要滑到地上。

赵衡见状,直接弯腰将人背了起来。沈平毓方才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喝了碗水,赵衡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几日没沾过水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好似都早已蒸发得一干二净。赵衡咬牙道:“再坚持一下,别睡,我带你去药王谷找孙神医,他尤擅解毒之术,肯定会有办法的。”

沈平毓的意识渐渐涣散,张了张口,嗓音嘶哑,发声时只觉喉咙里火烧般灼痛:“这人给我下的指定是什么旷世奇毒,就刘濯那个疑神疑鬼的性子,既然要杀我,就不会给我留任何一线生机。不过我还是想好好活着,兄长是死是活我连个信都没等到,沈家蒙受的冤屈还没有洗清,玄虎符也在我的身上......”

“赵衡,我若是就此一命呜呼了,你可千万别把玄虎符拿给别人啊。”沈平毓本想故作轻松地与赵衡调侃几句,未曾想,话音尚未落地,便又喷出了口血,染红了赵衡身前的布料。

沈平毓连咳了几声,敛了嘴角的笑意,认真交代道:“我要是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找处没人的地方,把玄虎符跟我一起埋了,或者直接都扔进海里也行。与其落在那些人手里,还不如让这祸害跟我一起消失在这世上,待我化作厉鬼,我就天天守着那玄虎符,谁要是敢来抢,我就一口把他的头咬掉......”

见赵衡没回话,沈平毓用头轻轻撞了下赵衡的额角,继续道:“听到了没有,我就这一件事要交代给你,可不许给我办砸了。”

赵衡侧首,鼻尖几乎贴到了沈平毓脸上,与她呼吸交缠,郑重道:“沈平毓,若说全天下只有五个人知道此毒何解,那我便是其中一个。”

“相信我,别闭眼睛,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沈平毓闻言,将不知不觉合上的眼皮重新撑了起来,竭力看了眼前方暗无天日之景,忽然就想同赵衡再多说几句话,但声音却越来越弱:“还是谢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这一路得有多孤单,这段时日你帮我许多,我无以为报,看你是个长命百岁的面相,我若是说些来世再偿还这种话像是在耍无赖。”

“这样吧,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打着我沈平毓的名号去揍回来,这是我现下唯一能许给你的了。”

“好啊,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你罩着我,有人欺负我,你就帮我打回来。”赵衡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间涌出一片腥甜,但不管沈平毓昏昏沉沉地说了什么,他都用尽全力扯着嗓子吼回去。

沈平毓将脸埋在赵衡的肩头,闷声道:“赵衡......我嗓子好疼,不想说话了,我想睡一觉,你过一会再把我叫醒吧,我真的好累......”

玉门关的无情的烈风呼啸而过,将沈平毓的意识吹散,洒落在无垠的大漠中,亦带走了赵衡心头的最后一丝温热。

意识混沌间,沈平毓好似又回到了几月前的将军府,浑身火烧般灼痛。忽觉有一片冰凉颤抖地搭在了她的颊边,应当是赵衡的手,他掰开沈平毓的嘴,将一个药丸塞到了她口中,沈平毓吞咽的瞬间,只觉喉头划过一丝凉意,平复了从喉间到胃中的灼痛。

哪怕是意识不清,沈平毓耳边仍旧环绕着大漠中猎猎作响的风声,赵衡的声音裹在其中转瞬即逝,他用近乎其微的声音说了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谁?沈平毓尚未来得及细想,意识便被剥离出了她的躯壳。

玉门关的风一路吹到了守在益州一处山头上的扶桑寨中,沈平毓坐在沈鸣风那间木屋的桌子上,两只手紧紧拉着沈鸣风的手道:“无论如何,我活着离开玉门关,你也活着从将军府出来了。至少我们还能同今日这般相对而坐,我已经很知足了。”

沈鸣风才将将平复下激动的心绪,握着沈平毓的手,宛如在做梦般头眩目昏,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面色沉重道:“毓儿,你如今在为雁痕谋事吗?”

沈平毓点头,忽地意识到沈鸣风已经双目不能视物,心间蓦地涌上一阵酸楚,她借着吞咽的动作向下压了压,才开口道:“是,他们当年在玉门关之后救了我一命,从那之后,我便加入了雁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