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漫天之黄沙,逐渐变为市井喧嚣之景。
沈平毓望天叹了口气:“当年还以为到了玉门关之后,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不过,如今我们都好好活着,怎么不算化险为夷了呢?”沈平毓侧目,望向赵衡眉骨上的那道疤。
“是啊,我们都好好活着。”赵衡眉心微动,颦蹙不过一瞬,旋复如初,快到让沈平毓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就够了。”他继续道。
其实沈平毓总觉得赵衡这几年变得有些陌生了,原来的他虽然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老好人模样,但总归还是有着少年人的朝气与心气,而不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也不知五年前那一别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回到他们落脚的那处谒舍,沈平毓分别去了江榆和任昱的房间,叩门告诉二人消息放得差不多了,行动提前,她与赵衡明日便进扶桑寨,让两人提前做好准备。
而后,沈平毓又拎了套玄色劲装去敲赵衡的门,彼时赵衡方将那传信的鸿雁放飞,见沈平毓来,招呼她坐下,给她斟了杯茶。
“还有必要穿这个吗?你说扶桑寨的人会不会有真见过李沛的?”沈平毓抻开那劲装左右瞧了瞧,纠结道。
“穿着吧,就算有人真识破了我这个‘假李沛’,到时候要是有人抓我们,我穿着这身衣裳也能跑快点,尽量不给你拖后腿。”赵衡自嘲道。
沈平毓把那套衣服往前一推,拍了拍腰间的刀,冲赵衡道:“怕什么?就算谈崩了,也有我罩着你呢。”
赵衡怔了一瞬,低头收了那叠衣物,才冲沈平毓抱拳,戏谑道:“那就仰仗沈女侠了。”
“不在话下。”沈平毓左手一摆。
扶桑寨于益州深受百姓拥护,雁痕若是直接派人来荡平这扶桑寨占着的山头,那想必不仅不能收服益州势力,反而会适得其反,失了益州民心。
派沈平毓与赵衡二人去与其谈判,其实也是雁痕各部深思熟虑后所得之上上策。
若两人能与扶桑寨谈拢,那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若两人谈崩了,届时再遣人支援也为时不晚。
雁痕的如意算盘打得可谓是毫厘不差。
翌日一早,沈平毓甫一出门便瞧见赵衡穿着昨日那身玄色劲装,长发也用一条同色发带束起,高悬在脑后,双手抱着她给他从那赊刀人处挑的铁剑,站在她门前不远处等她。
听见开门声,赵衡回首道:“醒了?那我们走吧。”
随后又递了张胡麻饼给她道:“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江榆牵着两匹骏马等在谒舍门前,见沈平毓与赵衡两人并肩而来,将缰绳递给二人,叮嘱道:“我给你们一人带了个水囊,路上千万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刻放了这‘穿云箭’通知我们。”
穿云箭,乃是雁痕众人执行任务时所携带的信号弹,若需埋伏于远方的同伴相助,则以发射穿云箭为号令,召同伴相助。
说罢,江榆看了眼沈平毓,将那穿云箭塞到赵衡手里道:“反正兄弟你也打不了架,到时候双方要是真起了冲突,还是你来放这‘穿云箭’吧,千万收好啊,别搞丢了!放的时候瞅准时机,千万别放了个’哑炮‘出来啊。”
赵衡接过那穿云箭和马缰,将穿云箭塞到了衣襟里,让江榆放心。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上路了,任昱在柴房守着呢?你们一人看着那几个土匪就行,轮流去歇息。”沈平毓踩着马镫上马,交代江榆。
“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们俩肯定能守好阵地。”江榆拍胸脯保证道。
沈平毓在马背上附身,用手背蹭了下江榆的脸颊,看着她那圆溜溜的眼睛,安慰道:“放心吧,等我回来。”
江榆这才恋恋不舍地撒开沈平毓的马缰,待到沈平毓与赵衡二人绝尘而去,才搓了搓手回到柴房。
扶桑寨距益州不远,两人骑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扶桑寨驻扎的地带,此处重峦叠嶂,茂林修竹,遥望之,乃见青山翠水之景,秀美非常。
两人凭着益州雁翼提供的方位打马上山,沿着山道又骑了半响,才望见远处密林间有数个二层吊脚楼错落有致地排列于林中空地——扶桑寨到了。
行至寨门,只见两根十分简朴的柱子杵在地里,柱顶间架着个木匾,匾上刻着“扶桑寨”三个大字,也许是刻了有些年头了,那字迹被磋磨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从那字里行间看出落笔人字迹的苍劲有力。
两人下马进了寨子,寨中人人额间都绑着那“鸿头条”,眼前几人虽身形彪膀,但脚步声却轻得几不可闻,想必这寨中土匪都是练得一身好轻功。
其中一个带着‘鸿头条’的土匪瞥了他们一眼眼,用手里的阔斧指着二人道:“你俩谁啊,为啥进我们扶桑寨?”
“我二人慕扶桑寨之名而来,有要事与扶桑寨大当家相商,还望壮士代为通报。”赵衡冲那人作揖道。
“你找大当家的啊?不用说这些虚的,直说就行,咱们扶桑寨除了二当家的都大字不识一个,也不讲究这礼节那礼节的,”那人收了斧子,到二人面前道,“不过咱大当家方才下山了,约莫得几个时辰才能回来,你们俩要不在咱们寨子里随便转转?等这天快黑了再回来。”
一路奔袭,微微沁出些汗意,沈平毓回手撩了下颈后长发,对那人道:“那我们先四处转转,麻烦你了。”
“这有啥的,咱二当家的说了,来者是客,得好生招待。”那扶桑寨的土匪朝他们二人挥了挥手便走进了一处吊脚楼。
“走吧,我们去走走。”沈平毓头向那寨门一歪,示意赵衡去林中等扶桑寨大当家回寨。
两人漫步到一条溪边,那涓涓泉水自山涧倾泻而下,一线溪流击于泉底之石上,溅起细密水花,行至溪畔,顿觉一阵凉意混杂着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
沈平毓驻步转过身,面对赵衡,见四周无人,“嘶”了声道:“你说方才那人态度这么好,是因为他还没收到他们兄弟被我们扣下的消息,还是觉得我们二人瞧着面善,这种扣人的事与我们搭不上干系?”
扶桑寨那五个土匪被他们扣下之后,雁尾便给扶桑寨递了拜帖,说是会遣人进寨详谈,依常理而言,扶桑寨既知他们雁痕的人要来,应当全寨戒备才是,纵然他们不将雁痕放在眼里,亦不应有如此善意。
赵衡一手不经意地转了转腕间佛珠——是他沉思时常有的一个细微举动,片刻后开口:“要么是他们管事的把消息压下来了,要么就是此人没想那么多,扶桑寨皆是义薄云天之士,若是知晓他们的人在我们手里,绝不会如此客气待人。”
赵衡说话间,沈平毓的视线忽然越过他的肩膀,随即,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赵衡见她眼眶唰的一下就泛了红,还未及他转身望去,沈平毓就从他身侧扑了出去。
方才赵衡说话时,沈平毓陡然察觉到有另外一道气息在她二人附近,她不过侧目瞥了一眼,便觉所有的感知都从七窍内钻了出来,她浑身汗意散得淋漓尽致,仿佛被冻住般僵在原地——只见那人一袭宽袖白袍,及腰长发仅用一根白色发带松松垮垮系在背后。
眼前,束了条白带遮住双目。
沈平毓喉头哽咽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从没想过她五年间日思夜想,日盼夜盼想找到的沈鸣风会如此突然地,于此时此地出现在她眼前——哪怕离得很远,哪怕他一身打扮全然不似当年,她也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兄长。
几年间积攒的哀怨与悱恻,在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她管不了什么雁痕与扶桑寨的芥蒂,也顾不得什么朝廷与玄虎军的恩怨纠缠,她全部感知归于原位的瞬间,整个人便从原地冲了出去,奔向了站在石边的沈鸣风。
耳边是呼啸作响的猎猎风声;是几年来她求佛拜神,想尽一些办法后换来的一句“莫要着急”;是沈鸣风在她惹了滔天大祸后那一句轻飘飘的“有什么好怕的?”;是她兄长在沈家倾覆的那一晚,对她说的“都要好好的”......
沈平毓将这几年密布于她心头的担惊受怕全都抛在了身后,用尽全力扑到那人怀里。
那人双目无法视物,被沈平毓猛地扑了上来,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沈平毓,随后抚向她发间,轻轻在她脸侧描摹了一下。
良久,才颤声开口道:
“毓儿?是你吗?”
沈平毓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眼泪随着那些辗转思念,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兄长.......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沈平毓将脸埋在沈鸣风的衣襟里,抽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