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暾将出兮照扶桑

“咔哒”一声,窗边传来微弱的声响。

一个腰间佩剑的彪形大汉,从窗边翻了进来,但那人脚步声却轻得几不可闻,进厢房后,径直走向一动不动躺在床塌上的任昱。

江榆身形微移,欲从房梁跃下,与来人交手,沈平毓手搭上江榆小臂,微微摇头,示意她稍等片刻,并将短匕从刀鞘中推出几分,静候时机。

那人走到任昱身旁,一手扶上身侧那把配剑,另一手伸向任昱。

沈平毓手中匕首出鞘,寒光对准那人后心处。

那人轻轻拍了拍任昱肩膀。

“李沛将军?”

他如此这般,任昱一口气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是想继续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心下琢磨着梁上的沈平毓与江榆为何仍没有动作。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心下一横,缓缓拿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同时另一手摸向藏在被褥中的短刀,装作被吵醒般应声:“嗯?”

任昱慢慢将斗笠移开,借着窗外月光看清来人长相装扮,只见那人大耳阔鼻,额间束着一条三指宽的绛色抹额。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那人神色并未有恙——他不认识李沛,至少不知李沛长什么样。

“李沛将军?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大当家要见您。”

任昱紧绷着脸,斜了那人一眼,斟酌片刻后沉声开口:“你们大当家?”

“具体的大当家没交代,还得等您到我们扶桑寨才……呃!”

那人身后黑影一闪,一把刀柄猛地敲在他颈侧,只见这人蓦地瞪大双眼,缓缓滑倒在地,晕死过去,他身后反拿匕首的沈平毓在黯淡月光下形如索命罗刹。

纵使早已见过沈平毓的身手,任昱仍是被她这一击骇得心中一震。

沈平毓示意任昱不要作声,梁上的江榆跳了下来,无声落地,轻步走向墙根,贴耳过去听外面的动静。

“那崽子咋还没出来?连个动静都没有。”墙外,一人用气声问。

另一人轻声埋怨道:“我就说不能只进去一个人吧,二当家说了啥我看你们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行了别说了,我们仨进去看看,你站这等,发现不对劲赶紧回寨里报信。”

江榆冲沈平毓比划了个“退后”的手势,两人分别退至房内两侧墙角处,隐蔽身形。

少顷,进来探虚实的三个土匪直接从正门处推门而入,那几人皆一身的腱子肉,头束绛色抹额,一进门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兄弟,以及趺坐在床塌上的任昱。

其中一个瞧着年纪不大的青年见状气血上涌,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被身侧年纪略长的土匪抬手拦在原地。

那拦人的土匪开口道:“李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扶桑寨诚心邀你来做客,你却把我们的兄弟打晕了,这可不是玄虎军的待客之道吧?”

任昱从加入雁痕到首次出任务不过短短几日,这几日里,他顶多就是帮张晨处理些文书,从来没人教过他遇到这档子事时该如何随机应变,他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那人的话故作玄虚道:“哦?扶桑寨?”

这话说完,任昱头皮发麻,心跳蓦然加速,等待那人回应。

“啊,对,咱们寨名,是不还挺好听的?咱扶桑寨的待遇也蛮可观的......”

那人向前几步打算与任昱寒暄两句,但走到任昱跟前时,眼神忽然一凛,他疾速后退两步大喊道:“有埋伏!”

他话音未落,江榆从他斜前方一个隐蔽的角落中挥刀而出,几乎是同时,任昱脚踩床塌借力,抽出被褥中的匕首一跃而起。两人分别从那人的两侧发难,那人抽剑回身接住江榆破空而至的一刀后,翻腕前送,轻松挡住任昱刺来的短刀。

这两招使的,堪称游刃有余。

任昱手中短刀与他相接的一刹那,此人猛地反应过来,对窗外大喊道:“他不是李......”

还未及说完,沈平毓已经从另一侧用刀背掀翻了她面前的土匪,随即,刀鞘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正中那人后脑,把架着江榆与任昱的那个土匪也给砸晕了。

沈平毓忽然福至心灵,转头只见窗外暗了一瞬——留在外面接应的跑了!

她给江榆和任昱留了句:“留活口。”将屋内最后一人留给两人,立刻追至窗边,单手推窗,扶着窗沿借力一跃,翻出窗外。

沈平毓纵身去追,不料那放哨的土匪脚下生风,身形迅若闪电,与当时劫李沛的那伙人如出一辙,那人三两下便跃至厢房房顶,一阵残风似的在三进院的房顶上穿梭。

眼见那人从最后一排厢房顶上跃下,跳入临街窄巷中,即将消失于茫茫夜色,沈平毓当机立断,在厢房顶驻步,反手拔出腰间短匕,瞄着那人后肩用了十成之力猛地一掷。

“唰——”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那人整个人朝前扑了出去,被那把匕首钉在了墙上,痛得几乎要当场昏厥,他凭着股毅力,咬牙将自己生生从那钉死的匕首下扯了出来。

下一刻,一把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平毓压着那人回到厢房时,任昱和江榆已经将房内的四人五花大绑地用一根麻绳捆成了一串。赵衡也来了,披着件外袍坐在桌边木凳上。

江榆扯了扯那根麻绳,嘚瑟道:“我就说他井里这根绳好用吧,你看看,这捆得死死的。”

见沈平毓拎了个人回来,江榆回头冲她道:“诶!正好,这麻绳够长,把这人也一起捆里头。”

捆好这最后一人后,江榆拍了拍手:“说吧,你们安插的奸细是谁?”

这五人中尚存一丝清明的只剩两人,其中一人闻言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

“那日来劫李沛的也是你们扶桑寨的吧。”赵衡坐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却让那被捆着的土匪莫名觉得从尾椎骨到头顶窜起一股凉意。

“他咋知道的?”江榆凑到沈平毓耳边轻声问道。

“劫法场那天,你的下一个接应就是他。”沈平毓如实道。

江榆指着五个人头上的绛色抹额问沈平毓:“他们那什么扶桑寨的脑袋上都得系着这个吗?”

那青年土匪听见江榆这话,小声辩解道:“大当家说这是‘鸿运当头,出师必捷’,但是打劫和邀请别人来我们寨里肯定不一样,要是劫人的时候带着‘鸿头条’,那不都知道是我们扶桑寨抢的人了吗......”

江榆:“......你们老大还挺讲究的。”

这青年被身旁的另一人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后,闭了嘴。

任昱找了个合适的插话时机,顶着一脸求知若渴状,问赵衡:“所以说,雁翼出的那个奸细是他们扶桑寨的人。真的是雁尾查错了,不是茶楼的问题,而是玉霄楼的问题?”

“也不是玉霄楼的问题,是我们暴露了。”赵衡看着那年长的土匪,回忆道,“这几人在我们到玉霄楼前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方才来之前我已经和赵衡把玉霄楼翻了个底朝天,此处应当没什么问题。”沈平毓接道。

赵衡沉声道:“不过尚不能确定扶桑寨的人还会不会派人来玉霄楼,所以这边也不可掉以轻心。”

“切断他们跟外界的联系,别让他们去通风报信。眼下我们四人最好兵分两路,两人守着这几个人,另外两人到最后那处谒舍一探究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若当真是最后那处暗桩的问题,那本应在玉霄楼的“李沛”却突如其来地造访他们谒舍,必然会叫那奸细乱了阵脚——一个人若是慌了,便会有破绽,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让沈平毓二人察觉到。

沈平毓沉吟片刻颔首,权衡道:“可以,江榆你和任昱留在这看着这五个人,有什么事你们俩互相照应一下。任昱,你去把身上的衣服换给赵衡,我和赵衡去最后一处暗桩。”

沈平毓带着赵衡去抓雁翼中混入的扶桑寨奸细,江榆带着任昱守着这五个随时可能去通风报信的土匪,是保证两边安全的上策之选。

江榆虽不想让沈平毓孤身犯险,但听命于雁首,是雁爪之职,她只得苦闷道:“那你千万小心点。”

沈平毓接道:“你们也是,有事别硬上,随机应变。”

待赵衡同任昱换了装扮,将那顶象征着“李沛”的斗笠扣在头上,两人便立即动身,出门牵了玉霄楼的两匹快马,朝那处谒舍策马而去。

抵达那最后一处暗桩时,天际已然泛起了一丝光晕。

两人下马走入谒舍,赵衡虽不通武艺,但这两步路学得可谓是有模有样,比任昱那毛头小子要强上几分。

那谒舍中,店小二脸上蒙了块抹布,正靠着柜台打着震耳的鼾声,沈平毓走到他面前,屈指敲了敲柜台,吓得那小二整个人猛地一震,险些从那木凳上跌了下来。

“二......二位客官,住店吗?打尖的话,眼下厨里没人,还备不了膳。”

沈平毓二话没说,直接将那雁翎铜牌拍在柜台上。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