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引蛇出洞露马脚

沈平毓回到无光山时,江榆正衔着一根草半倚在刻着“雁痕”的那块石碑上等她,还未拐上石阶,就听见江榆清脆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平毓你终于回来了!张晨让我找你去他房里议事!”

江榆今日没有拄着她那两根滑稽的树杈子,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我的小毓毓,猜猜我方才买了什么?是烧鸡!你送李沛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没吃上什么好的吧,我特地托人买来给你补补的,等你跟张晨商量好了之后到我房里,我俩一起吃。”

沈平毓笑着揽过她的手臂,拉着半瘸的江榆走回阴阳三合楼。

江榆跟着沈平毓走到张晨房门前,用两指拽了拽沈平毓衣袖,附耳道:“你们谈吧,我在门口等你,一会你们谈完到我房里吃烧鸡哦。”

江榆作为雁爪,按照雁痕的规矩,没有资格参与到首尾两部制定行动计划的过程中,虽平日里江榆嘴上总是没个遮拦,但真到了要紧关头,她是最有雁痕死士自觉的——无论是守规矩,还是拼命。

“没事,江榆你进来吧,这次你全程跟着我,早晚要知道的。”沈平毓撑着房门侧首对江榆道。

江榆闻言双眼一亮,立刻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对室内的张晨和任昱“嘿嘿”一笑,寻了处角落坐下。

张晨扫了江榆一眼,犹豫片刻道:“呃......这个,这次青龙堂派的雁翎确实是有些棘手,雁翼内部出了奸细,导致有人提前埋伏在了你们带李沛撤离的路线上。”

张晨边说边展开了张边角泛黄的舆图,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又点了点:“你们大概是在这里遇袭的,尾部在你们出发前向原定撤离路线上的雁翼传了信,但沿途雁翼仅知会路过他们驻守的暗桩,并不知晓具体的路线,所以冀州内的雁翼不知你们从哪条路来,京师内参与劫法场的雁翼不知你们往哪条路走。”

“最有可能知道你们会路过那条溪边的,这个茶楼,这个青楼还有这处谒舍。”张晨说着,从笔架上取了只毛笔,在那张舆图上做了三个标记。

“我们尾部这两日整理了一下这三处雁翼交上来的情报,推测出最有可能叛变的是驻扎在这处茶楼的雁翼,为避免打草惊蛇,你们尽量按茶楼、青楼、谒舍这个顺序走一趟。”

“如若三处查完都一切正常,那便传信回无光山,我们到时再商议扩宽排查范围的相关事宜。”

沈平毓接过那张舆图,颔首表示明白。

张晨四处望了一圈,瞧见坐在墙边奋笔疾书的任昱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道:“任昱!写什么呢?让你记脑子里不是记纸上!”吼完转头对沈平毓二人道,“这新来的脑子有点轴,还请你们俩路上多多担待。”

任昱听几人谈论到了自己,端端正正摆好纸笔,快步走到沈平毓面前,点头哈腰道:“沈前辈好!这两日常常能在雁痕里听到你的事迹,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同你一样位列于雁首。”

张晨拍了下任昱脑后道:“行了,把你这傻劲儿收收吧。”

“哦对了,上头又派了个人同你们一起行动,那人好像今晨就动身了,到时候你们到那个茶楼汇合就行,那人好像叫赵衡?具体是哪个’衡‘字我就不知道了。”张晨补充道。

又是赵衡,沈平毓觉着,这个在她生命中消失了整整五年的人,近日来出现的有些过于频繁了。

随江榆到她寝房的路上,沈平毓问道:“江榆,你听说过赵衡吗?”

江榆眼珠子转了转,沉吟片刻后摇头:“这人我好像还真没听说过,不过连我都没听说过的人,肯定不是首尾两部的,估计是新来的翼爪?”

沈平毓心下总觉有些不对劲,赵衡若是首尾两部之人,那她与江榆不可能从未听说过,但他若是翼爪两部之人,来接应她的那日又怎会有雁翎铜牌?

赵衡此人,还真是数几年如一日的叫人琢磨不透。

从江榆那出来,沈平毓便回了自己寝房倒头睡了过去,昏天黑地地睡了五日。第六日一早,便带着江榆与任昱牵上三匹快马上了路。

几人一路大张旗鼓地于沿途各暗桩打尖留宿。不多时,玄虎军李沛加入雁痕,为其谋事的传闻在各地雁翼间悄然传开——雁翼之士,常怀戒备之心,唯有引蛇出洞之法,方可令奸细露出马脚。

京师与冀州交界处,商贾往来,行者如织,唯有一座二层茶楼,门可罗雀,突兀地伫立于熙攘市井之间。

“这能行吗?”

说话这人,一袭黑衣短打,头戴斗笠,虽是一副侠客装扮,却双肩略有内扣,还稍有些伛胸曲背,瞧着与这副利落打扮格格不入。

江榆不耐烦道:“诶呀,平毓都说行了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让你装李沛你就装得像点,步子迈大点!哪个天天打仗的走起路来迈着小碎步走啊,就你这样的你上了战场也是个被人捅个透心凉的命。”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奸细到底见没见过李沛啊,要是那人真见过李沛,这不一下露馅儿了?”

江榆一拳砸在任昱头顶斗笠上:“所以才让你把斗笠压低一点啊傻子!我求求你了别问了,你这问了一路了,就不能闭嘴好好扮你的李沛吗?”

任昱被江榆这一下敲得登时闭了嘴,压低帽檐,放开步子,学着武将的步姿迈入那茶楼。江榆这一个爆栗仿佛把任昱的任督二脉都给敲通了似的,他迈进茶楼的这两步走得可谓是十分上道。

江榆与沈平毓紧随任昱左右两侧,楼内空无一人,三人径直走向靠窗处落座,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气势。

店内小二笑着迎了过来:“三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沈平毓将那块雁翎铜牌拍在桌子上:“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

那小二瞧见那铜牌脸色一变,勉强维持着笑意道了声:“好嘞!”便一路小跑去了二楼。

少顷,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憨厚的男子出现在木阶上,急步奔了下来。

只见来人脸色煞白,看见任昱紧扣帽檐坐于桌边后整个人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低声问道:“鸿雁于飞,敢问阁下属何部?”

沈平毓:“鸿雁之首。”

那掌柜的一听沈平毓是雁首,脸色又白了几分:“几位大人可是来办事的?”

江榆接了声“嗯”,道:“在你这坐一会等个人,这是新上任的雁尾,过来熟悉一下状况,没你什么事,上四碗茶来就行。”

随即,侧首对任昱道:“李沛,这几个雁翼的位置你记住了没有?”

那本欲转身离开的男子在江榆叫出“李沛”这两个字时猛地一震,险些在平地上摔了一跤,趔趄了两下才堪堪稳住身形。江榆见状,紧紧抿着嘴低下了头,竭力抑制住嘴角的笑容,与沈平毓对了个眼神。

此人心中有鬼。

三人在窗边又坐了片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店小二故意在门前踌躇半响后快步走出茶楼——这是打算用一招调虎离山把人引走了。

江榆嗤笑一声,心想:雕虫小技。

沈平毓起身,佯装上钩道:“我出门跟去看看。”

这边沈平毓刚出门没半柱香的时间,那掌柜的便鬼鬼祟祟地从二楼探了个头出来,江榆在桌下狠狠怼了任昱一下,让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把自己的脸藏好。

任昱是进了雁痕之后首次出任务,兢兢业业地坐在那木凳上装着高深莫测,紧张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一只手在桌下死死攥住衣摆。

只听那掌柜的又“登登登”跑了下来,端了盘点心放到桌上,对他们二人赔笑道:“二位大人,小的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还请二位大人自便,吃好喝好。”

那掌柜转身的刹那,端坐于木凳上的江榆横飞一脚,踹飞身侧另一个木凳,那两尺长的木凳在空中打了个转,向那人背影飞了过去,掌柜的反应也快,那木凳从他侧后方撞过来时,反手一掌拍开,霎时间,那木凳化作齑粉。

那掌柜的虽是个功夫不俗的练家子,却也无心恋战,从江榆手下抢出了一瞬空隙,便撒开了腿,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

江榆纵身跨过木桌去追,任昱在江榆窜出去两丈远后才觉过味来,起身跟上。岂料那人就如同匹脱了僵的野马,眨眼间就到了茶楼门前。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逮他!!他要跑!”江榆冲来人大喊。

在掌柜的跑到门前的刹那,沈平毓刀都未拔,只见那带着刀鞘的长刀裹着一股霸道的力道扫向那掌柜的脖颈。

那掌柜的甚至连沈平毓出手的动作都还未看清,只见一道黑影带着股劲风劈向他喉间,再想退后已是为时已晚。

沈平毓这一扫,直接将那掌柜的掀翻在地,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挣扎着再度爬起,被沈平毓几步上前用剑鞘抵住了咽喉,只能跪于原地,一动不敢动。

沈平毓仅用单手,甚至连刀都未出鞘便制住了此人。

“看见了吗”江榆下颏朝沈平毓一扬,歪头对任昱轻声道:“这才是雁首的实力,就你?差的太远。”

那掌柜的见自己完全不是沈平毓对手,遂放弃了负隅顽抗,唰地一下就坐到地上,沈平毓的刀鞘随着他的动作卡到了他脖间,那掌柜的只能微微侧首对任昱哽咽道:“李将军,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玄虎军!我当年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临阵脱逃。”

江榆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怎么还真是熟人?

掌柜的涕泗横流,不顾那把卡在脖子上的刀鞘,膝行到任昱身前,一个劲儿地磕头,任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唬得向后撤了半步,那人却丝毫未觉,哭诉道:“李将军,您当年的知遇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可这上了战场便是生死在天,小人真的怕啊,我这一辈子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如今你我二人都入了雁痕,还请李将军不计前嫌。”

那掌柜的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扑到了任昱脚边,他抬头的瞬间蓦地对上了任昱斗笠下那双迷茫的双眼。

“李将军......啊?”

江榆倒吸一口凉气,沈平毓无奈地闭上了眼。

忽然,远处一道人影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