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决有些无奈道:“我在这儿呢。”
现在身份暴露,总不至于连名字的使用权都被剥夺了吧。
乔挽月瞬间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对明决说:“行了,先去五采城吧,劳累尊上您自己御剑吧。”
看着他就来气。
他好好一个天辰宗的尊上,干嘛跟自己演这么长时间。
见明决从飞剑上下来,炎犴一个起跳,跳到乔挽月的飞剑上面,占了明决的地方,还回头对着明决吐了吐舌头。
明决:“……”
风水轮流转,它总算是等到明决吃瘪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炎犴舌头吐得更加起劲了。
明决淡淡看了它一眼,炎犴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一凉,眼珠子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的舌尖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冻住了,它瞪大眼睛看着明决,似乎是想要控诉他的暴行,可惜明决根本没有给他半个眼神。
明决知道这样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反正他娘子没直接将他给赶回天辰宗去,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云落影幸灾乐祸地祭出飞剑,只是随后想到他们尊上瞒着他家小姑娘的事,到后来还有自己一份,他家小姑娘不会也要生自己的气吧?
云落影心中有点慌,他觉得自己家小姑娘生气的时候尤其像他的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哄好。
乔挽月听到炎犴的呜咽之声,低下头看了它一眼,它正吐着被冻成冰坨的舌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乔挽月,眼睛里含着眼泪,眨巴一下大颗的眼泪就掉落下来,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乔挽月于心不忍,觉得在明决的面前,炎犴好像勉强也能算作是一个受害者,她弯下腰对炎犴说:“要不你试着吐口火,说不定就能把冰给化了。”
炎犴啊啊了两声,没见到一个火苗。
乔挽月斜了明决一眼,对明决道:“等到了地方,咱们慢慢说。”
明决乖巧地点头,到了地方他得立刻去买一块搓衣板,以现在这个形势,他恐怕是只配跪着说话了。
乔挽月将目光落在了秦凡的身上,向秦凡问道:“秦凡你不回去吗?”
秦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脑袋,对乔挽月道:“家主,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五采城看看。”
乔挽月点头,应了一声:“行,那就一起去吧。”
众人踏上飞剑,一同前往五采城去,明决原本是飞在乔挽月的身边的,被她看了一眼后,很自觉地落后一步,决定不让他娘子心烦。
明决一落后,云落影就赶了上来,他这心里也很发慌,他来到乔挽月的身边,轻声叫她:“挽月啊。”
乔挽月看向云落影,向他问道:“有事吗?”
云落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向乔挽月问道:“那个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没有。”乔挽月摇头道。
“真的?”云落影不太相信。
乔挽月嗯了一声,她也能够理解这些人帮着明决来隐瞒自己,毕竟谁敢违逆天阙峰上的那位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抱了一只小绵羊回家,现在小绵羊把羊皮一掀,露出下面大灰狼的脸。
乔挽月一时间难以接受,从她知道明决是天阙峰上的那位后,她怕是就难以用从前的目光来看待他了,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看清自己的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一路上众人都不怎么说话,秦凡落在最后面,他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脚下云层间隙中露出的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与一座又一座的喧闹城郭,他一边希望自己这个时候不要引起明决的注意,以免他想起从前的那些旧事,一巴掌把自己给拍没了;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机会可能要来了,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家主与明决两个人闹矛盾了,他可以考虑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不过好在秦凡此时还算是有点理智的,知道自己后面的想法简直就是想屁吃。
赵恒嵩刚刚从自己再也见不到殷十三的打击中有所恢复,又从秦凡的口中得知了那位尊上就是被他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白脸,再次自闭,秦凡检查了一下他稀薄的魂魄,觉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赵恒嵩差不多就要如殷十三的那一缕执念一般,一同消散与此间天地。
乔挽月等人御剑飞了一日之久才到了五采城,他们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天色蒙蒙刚亮,数百年前这里曾是东洲的帝都,如今朝代早已更迭了几轮,帝都也迁了数次,不过这五采城中靠着当年的底蕴,繁华如昔。
天还没完全亮起,街道上已经有小贩出来,开始吆喝,红尘间的烟火气随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一同扑面而来。
乔挽月等人进了一家刚刚开门的客栈当中,要了四间上房。
明决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四个人要四间房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从前的时候,他是可以与他娘子同住一间房的。
炎犴甩着身后的大尾巴,慢腾腾地跟在乔挽月的身后,它冻僵的舌头现在已经恢复了,不过这件事还是给了它点教训,它现在也不敢随意去挑衅明决。
明老狗就是明老狗,就算是被人给甩了,他依旧是狗得很,自己玩不过它,还是夹着尾巴做人。
乔挽月到了房间里将行李放下,然后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找了家有名书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东洲皇室的旧事。
关于东洲皇室,除了史书外,还有许多闲人写了些无聊的传奇故事,一同放在书坊售卖。东洲皇室早已经断了血脉,当朝的官不管前朝的事,随便作者们去折腾,只要书卖得好,能赚钱,即便是写了皇帝娶了头母猪妖来做皇后,生下了三只小猪盖房子也没人会去管。
乔挽月把能跟东洲皇室扯上点关系的书全都买了回去,将每一本都翻了两页,看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史书写的和其他的传奇故事也差不了太多,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上一页还写了皇帝不举,结果下一页就改口说皇帝在民间有七个私生子。
这些书里乔挽月找到的唯一一个叫二狗的,是个小太监,出场不到两千字,就因为撞见了后妃与侍卫私通,被人丢进井里谋害了。
乔挽月苦恼地按着自己的额头,靠这些东西想要找到北雁前辈口中的许二狗可太难了。
而且北雁前辈只说他与东洲的皇室有些关系,可这关系究竟如何,是好是坏,是远是近,北雁自己也说不清。
当时应该在林子里多待一段时间,听北雁前辈多回忆一些关于那个许二狗的往事才对。
转眼到了傍晚,一日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乔挽月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望着桌角的烛台,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明决来。
她今日早上出去路过明决房间的时候,看到明决站在门口,目光中全是哀切恳求,她没有理他,直接下了楼去,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正好看到他,他就倚在门框上,像是一块望夫石。
回来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乔挽月看到他的时候,心先是下意识地一软,随后又想起现在的明决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
她所喜欢的明决,应该是柔弱的、心软的、有些小心机,需要依靠她的。
可真实的明决又是什么样呢?
乔挽月不知道,表面看上去好像和过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天阙峰的尊上与这些形容词明显不搭边,要不然那些道友们也不至于被吓得就差没以头抢地了。
乔挽月十分忧愁,已经很久没遇到让她这样发愁的事情了,如果能够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看看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了。
可她心中又清楚,自己的心里都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便能剖出来也是没用的。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乔挽月起身,推开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房间里的明决立刻将门打开,像是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回来的大狗似的,看到乔挽月果真站在门外,眼前一亮,嘴角扬起。
乔挽月避开明决过于热切的目光,侧身进了房中,结果进来后一抬眼,就发现明决的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搓衣板、长得坚硬外壳的奇怪水果、钉板,甚至桌子上还放了一筐鸡蛋。
乔挽月眉头蹙起,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她向明决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明决低着头,对乔挽月说:“我刚才出去买的。”
乔挽月继续问他:“买这些做什么?”
明决抬头看了乔挽月一眼,一抹红晕将他的两只耳朵染得通红,他微抿着唇,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乔挽月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声,“不想说就不必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明决从一边拉了把椅子过来,让乔挽月坐下,而后开口对乔挽月说,“我听说,若是做夫君的做错了事,便会跪在这些东西上,求自家的娘子原谅。”
明决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向乔挽月,眼睛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跪搓衣板这种事乔挽月在玉京城的时候也经常听说过,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家的明决长得好看,又听话乖巧,根本不会惹自己生气,就算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也应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做这些工夫,况且就明决那个身体,估计没跪上一刻钟就该晕过去了。
现在回想自己从前的想法,乔挽月只能感叹是自己太过天真。
她向明决问道:“那鸡蛋呢?”
明决:“跪在鸡蛋上面,但是鸡蛋不能碎。”
乔挽月的视线下意识地又飘到鸡蛋上面,想象了一下明决跪在鸡蛋上的画面,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她低声道:“……不至于吧。”
明决道:“挽月要看吗?我第一次来,可能发挥不大好。”
“可别了。”乔挽月赶紧出声制止明决,她现在过来找他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的,只是稍一松懈,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正事还一句都没提。
乔挽月伸手,正要给自己倒一杯茶水,明决看穿她的意图,主动为她斟茶,送到她的眼前,乔挽月低头看着白瓷杯中的茶水,碧绿的茶叶随着涟漪微微浮动,乔挽月喝茶的心情瞬间没有了,她抬头望着明决,有些无奈道:“您说说,您何必这样戏耍我呢?”
“不是戏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戏耍你,”明决也敛去脸上所有的笑意,他正色道:“我喜欢你。”
乔挽月嘴唇微动,她停了好一会儿,向明决问道:“您喜欢我就骗我?”
“是我不对,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在玉京城里逗留太长的时间,也没想过会被你买回家去。”
乔挽月点点头,道:“对,所以您跟我回家以后,听说我要找人双修,您立刻就开始装病,什么肾气不足,气血虚亏,都是假的吧。”
明决:“……”
他有些心虚,避开乔挽月的目光,乔挽月嗤笑一声,说了一句:“您可真行。”
明决不敢说话。
乔挽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见明决不说话了,她掀开眼皮,对明决道:“您继续说。”
明决道:“后来,后来我想起你是我在霜天境里遇见的小姑娘,想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起初的时候明决真是只是打算随便看看,并没有想帮乔挽月找回她的修为,霜天境内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应该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而明决在这偌大的修真界当中,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过客。
那个时候的明决怎么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把一颗心都给赔进去。
明决不敢看乔挽月,低下头将这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再后来,我和你的感情越来越好,我便不敢同你说了。”
乔挽月问道:“为什么不敢?”
明决道:“我们两人确定心意不久后,你就开始准备成亲的事宜,如果我跟你说了这事,你多半会不要我。”
乔挽月沉默,明决说的不无道理,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明决的身份,他们两人间的亲事肯定是进行不下去的。
但……她对明决道:“您这是骗婚。”
明决倒也没有再为自己辩驳,他低着头,同乔挽月道:“我错了,挽月想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乔挽月摇摇头,这不是罚不罚的问题,自己原本以为买回家里的是一只小兔子,结果两年过去,突然发现兔子变成猛兽,这是该退货的问题。
若是在刚把猛兽买回家的时候发现这一点,她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这头猛兽给退回去,再去买回来一只听话的小兔子,然而两年过去,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过往,日积月累下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
怎么样才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桩事的始末如今乔挽月已经全部知晓,想起过去在玉京城内的种种,乔挽月忽然有些同情秦凡了,那时候他估计被明决折腾得不轻。
乔挽月低着头不再说话,她仍旧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她与明决之间的关系,索性便不再去想,她正要离开,忽的想起另外一桩事,她向明决问道:“那我们双修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决不敢看她,眼神飘向别处,他说:“就、我临时将功法稍微改了一下。”
乔挽月呼了一口气,她就说她那时候修为涨得太奇怪了,现在全都有答案了。
她原来还想着要把那本双修功法给修真界的其他已经成亲的道友们分享一下,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可别让这些道友们都走火入魔了。
“您可真是……”乔挽月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明决了,想了大半天,跟了一句,“费尽心机。”
明决将脑袋深深地垂下,似乎也在深刻检讨自己过去的无耻行为。
“您现在想要怎么办?”乔挽月向明决问道。
明决想了想,问乔挽月:“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吗?”
乔挽月没有回答明决的问题,反而问他:“那你过去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是完整的、真实的你吗?”
当然不是。
明决明白乔挽月话中的意思,没有办法去反驳她。
乔挽月看向明决,平静地对他道:“我认为,我们两个间的关系不仅是我一个人现在需要去思考的,你也应该好好想一想,以后究竟该怎么样。”
乔挽月说完这话,起身从房间离开。
明决把乔挽月送到隔壁房间的门口,等到乔挽月将门关上都有一会儿了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娘子还愿意过来同自己说这些,结果应该还不算是太坏。
清风万里,皓月当空,一道细长的黑影出现在长街的尽头,几个眨眼的工夫,便钻入了乔挽月现在所在的那家客栈当中。
枯色的藤条如同一条长蛇,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明决的房间,趁其不备猛地将明决一下擒住。
乔挽月与云落影听到响动,从房间中出来,就看到明决全身上下被藤条缠得紧紧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脖颈细长,像是一个脆弱的蝉蛹一般。
乔挽月与云落影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出手,客栈长廊的尽头涌出一股黑雾,一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于黑雾中现身,他看向乔挽月,声音沙哑,对她道:“这位是玉京城的乔家主吧?”
乔挽月抱着渡雪剑不说话,这位老者见她不理自己心中稍微有些尴尬,他咬咬牙,又道:“我想请乔家主帮一个小忙,不然的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乔挽月换了一个姿势,老者以为她是要对自己出手,将被藤条缠住的明决往自己这边使劲一拉,务必保证这个人质要一直在他的手上。
然而,乔挽月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出手,而是将手里的渡雪剑给收了回去,随后还笑了起来,她转头同云落影点头打了个招呼,直接回了自己的房中。
老者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不是都说这位乔家主深爱她的那位夫君吗,甚至可以为了他屡次身陷险地,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位乔家主已经把这个小白脸给玩腻了?
啊,女人的心变得好快!
正当这位老者想了一些有的没的东西的时候,那扇房门又被拉开,乔挽月往外面看了一眼,而后对那灰衣的老者挥挥手,微笑着说:“好运。”
她咚的一声关上门,再不管她那倒霉夫君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