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法不责众(一更)

赵宁点头:“嗯,难过。”

她望着人海,确切来说,是人海之上,那些天降的大雪。

这些世人要的是什么,赵宁早便知道,也懂如何去应对他们。

面对楚管事时,她尚能保留思虑,但是现在站在女童身边,她胸腔里面忽然一股戾气爆发,抑制不住。

“阿梨,”赵宁说道,“你说,定国公府被抄家的那日,定国公府诸人那些头颅被砍落下的时候,这些人,是不是也这样麻木的看着?”

夏昭衣抬起眼睛,因风雪而敛眸,看着赵宁的眉眼。

沈冽也朝她看去。

“有一股寒意从我的胸腔漫向四肢,只教脊背都冷彻,”赵宁说道,“世人的心性,是不是愚昧又狠毒?”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宁的目光变得悠远,虚望着茫茫苍雪。

那些大雪,像是低沉下来的烟霞气雾,成团成团,飘荡过人间。

当年湖州那场大雪,可比今日要更猛呢。

冰天雪地,未着寸缕,是她。

口水浓痰,万人唾弃,也是她。

那些人面,她虽厌恶憎恨,往后余年里更多的却是懒于回顾,不屑去想,想起就觉累和烦,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忆了起来。

数十年过去了,真快。

“世人于我,是闲人。”夏昭衣说道。

赵宁一顿,垂眸看着她。

“闲人,也就是无关轻重的人,”夏昭衣微笑,“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不在意,不当饭吃。”

赵宁也笑了:“我也这样认为,但如若这些人欺负过你,对你有过很大的伤害呢?”

夏昭衣轻轻皱眉,望着赵宁。

“如果这个伤害是无法原谅的,那么等有足够的能力之后,就以牙还牙。”夏昭衣说道。

“若是上万人欺负你呢?”

“只要是欺负了,一个,或者上万个,有区别吗?”

“法不责众。”赵宁说道。

夏昭衣顿了下,很轻的说道:“法不,责众?”

她收回目光,望向雪地上心绪沉重的大臣们,心里面又很轻的念着这四个字,法不责众。

不是的,夏昭衣很想说,法不责众这几个字只有两类人能说出口,一类是心怀大能,可包容天下的仁者,还有一类,是能力不够的人的推托之词,有足够能力,又有满腔仇恨的人,他们绝对不会仁慈。

只是,思及满腔仇恨四个字,夏昭衣的眉目浮起浓浓的困惑。

夏昭衣忽然在想,二哥,真的还活着吗?

当初闯大平广场,她故意闹得人尽皆知,告世文一出,天下皆知她与定国公府的关系。

白日她站在东平学府门口,虽单纯以赤子之心,不为任何目的,可是,来了那么多血气方刚的儿郎,她的二哥呢?去了吗?看到她站在那里,他会好奇她的身份吗?

现今,这兆安河大石桥前,两旁火光如昼,人潮如海,二哥又身在何处?

二哥……

夏昭衣甚至不敢去想,二哥当初一个人面对定国公府的衰亡,是如何的心境。

……

……

前边车队缓缓朝前。

安于平坐在幽暗的马车里,车中还有另一人,是宣平侯世子,孟笑川。

两人没有说话,车轮碾过柔软的雪地,颠簸的并不严重。

车外又响起马蹄声。

今夜来来往往的马蹄声实在太多,甚至还有杀戮和惨叫,不过打开车帘望去的人少之又少。

谁都清楚,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该明哲保身,看不到听不到,则相安无事。

安于平未去理会,马蹄声却停了下来,有人出声叫道:“安十四爷!”

安于平一顿。

孟笑川朝他看去。

安于平抬手掀开车帘望出去。

一个士兵骑在马上:“安太傅被夏家女童绑来了,现在正跪在兆安桥前受判,安太傅模样极惨,安十四爷,您要不要过去?”

安于平大惊,忙从马车上下来:“你说什么,我父亲在兆安桥前?”

士兵从马上下来,缰绳递过去:“安十四爷。”

安于平垂头看着缰绳,顿了顿,伸手接过。

“安十四,”孟笑川掀起车帘,说道,“你要去?”

安于平抬头看着他。

“若我是你,我不会去。”孟笑川沉声说道。

车里的暖炉虽然烧尽,但还留有余温,现在站在雪地上,风雪猛烈刮来,安于平的锦袍狐裘在大雪中飞扬了起来。

他清秀的双眉皱起,耳边响起大哥的话。

若是大哥在,现在会如何?

该权宜,还是该……

可是,那是他的父亲!

安于平收回目光,迅疾翻身上马,而后扬鞭而去。

孟笑川看着他的身影,摇了摇头,垂下了帘子。

……

……

人群越来越乱,喧嚣沸天,很多人想要挤入进来,街边的京卫们快挡不住。

长队离开后留下的空地渐渐被百姓围来,人群争先恐后,纷纷问怎么办。

荀斐派了数百禁军去拦,同时派人去调兵马。

朱岘已经没有继续了,因为声音被彻底被淹没。

现在朱岘垂着手坐在马车上,看着还在对账的大臣们,忽然想笑。

他抬头望向深黑夜幕,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会心一笑。

这些官员们,最大的有三朝元老,最年轻的不过才三十出头,所有人心里都不会不清楚,定国公府的那些所谓罪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现在都在帮忙整理,归案,以及最重要的,便是见证。

“朱大人。”魏从事在旁边说道。

朱岘朝他望去。

“等下去喝几杯吗?”

“哈哈哈……”朱岘笑了。

他看向那些士兵,说道:“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他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有他们啊。”魏从事朝那边的女童和少年望去。

朱岘也看了过去。

“不过很奇怪,”魏从事说道,“沈郎君身边居然一个随从都没有。”

“阿梨。”朱岘很轻很轻的说道。

“嗯?”魏从事抬眸看他。

“真厉害,”朱岘拍了拍一旁的伏罪书和告状文,说道,“我从来不信一个人到底能神通到何种地步,自打见了她,我信了。”

这些证据,都是女童整理出来的,千丝万缕,逻辑清晰,巨细靡遗。

不说她耗费的时间,便是这行文的功底和精炼的表达能力,朱岘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