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镜的视野里,一片空旷。
海水碧蓝碧蓝的,起伏不定,空中没有云彩,太阳亮晃晃的悬在头顶,阳光普照。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任何一个闯海的人,看到这样的气象,都会高兴得笑起来。
施大喧放下千里镜,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呸!”
他骂骂咧咧的,爆着粗口:“这狗娘养的天气,没一点点准信,昨天还狂风大作,今天就跟没事人一样风平浪静,比娘们的脸还要变化多端,海里的神仙都他妈喝多了?”
旁边的洪旭守在舵手身边,正在凝神观察海面,闻声皱眉道:“施老大,在海上的时候不要这么冒犯海龙王,要是被听到了,我们这一队船都受不起。”
“啥冒犯?”施大喧不说还罢,一说就满头黑线:“昨天那场风暴,我们折了两条船,要不是运气好找到一处小港湾避风,不知道还会折多少船!天天的在船上杀鸡斩鸭的喂龙王爷,可他倒好,不但不保佑,反而弄些风暴来害人,这样的海龙王,我看就是欠抽!”
“”洪旭眉头愈发的皱得紧了,他瞅了情绪不好的施大喧一眼,不跟他争,只是默默的过去,换下舵手,亲自去把舵。
那边施大喧不肯罢休,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等下老子去撒泡尿,熏死底下的那些水鬼,他们要再敢兴风作浪,老子”
他想了想,大概想不出应该怎么样惩罚无形的龙王,于是憋屈的哽住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来。
于是施大喧又举起了千里镜,朝海上乱看:“娘的,这么好的天气,海上连条渔船都没有,这么干净,不是说马上就到江户港了吗?这么荒芜,不像啊。”
在他身边不远处,聂尘、郑氏兄弟、陈衷纪、钟斌等人聚在舷墙边,也用千里镜扫视着海面,远处的水天线上,陆地的轮廓在能见度极好的天气下能清晰的看出来,从距离上看,这里里海岸很近了。
“施大喧说得对。”郑芝龙把手里的千里镜慢慢转动着,看了半天慢慢的说道:“海上连一条船都看不见,前面就是江户港了,不应该这样啊。”
“是不是昨天的风暴,把我们吹偏航了?”陈衷纪道。
“不会。”手捧罗盘的钟斌低头看着罗盘上的磁针,笃定的答道:“方向是正确的,不会错。”
“距离海岸线约莫还有四十里,从常理来说,这时候就该遇到巡海的幕府船了。”郑芝龙头上包着一圈白布,有点厚,这令他看起来有点像阿拉伯人,当他把千里镜放下来时,还可以看到他的手掌上也裹着几条绷带。
“你的伤没事了吧?”聂尘问了他一句。
“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小伤?”施大喧大呼小叫的喊道:“你的头差点被浪卷起来的铁链打扁了,龙头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水里拖回来的,血流得像喷一样,我觉得你还是先下去休息一下。”
郑芝龙扶着舷墙,挺着胸膛:“没事,马上就要靠岸了,这时候怎么能去休息?”
“是啊,这时候是不能去休息。”施大喧点点头,大有同感的低声道:“靠岸就能去城里快活快活,倭人的瘦马院很不错,去哪儿疗伤更好。”
郑芝龙自动忽略了施大喧的好意,向着聂尘道:“也许是倭人害怕暴风反复,所以没有船只出海,我们直接登陆吗?”
“我们这么多船,这么多人,有枪带炮的,直接登陆恐怕会引起误会。”聂尘犹豫了一下,道:“应该在近海抛锚,派人坐小船上岸去和德川家先行沟通才对。”
众人都觉得这法子对,于是无人反对,但是在派谁上岸的问题上,起了争执,争执的原因,是聂尘想自己上去。
“绝不可以!”大家齐声反对,理由当然有很多,不过全都被聂尘否决了。
“只能是我上去。”聂尘平静的说道,把两只短铳藏在衣服下摆里:“换做是你们处在德川忠长的角度,一个家臣,一个带着十几条炮船跑到自家门口的外臣,事先通都不通知一声,就领着上千号人来了,外头又兵荒马乱的,你会作何感想?你会不会想,这家伙究竟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杀我的,就算我和他之间以前关系多么的铁,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怀疑的,所以只能是我上去,还不能带太多的人。”
众人哑口无言,细细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我跟你一起去。”郑芝龙把苗刀挎在腰间,坚持道:“带二十个机灵点的人一起去,有事也能有个照应。”
聂尘微一沉吟,拍板道:“可以,船就泊在距岸二十里的锚地里,我们从那里上小船。”
龙头决定了的事,其他人当然不能反对,反对也无效,说话间,船继续前行,洪旭在离岸二十里的地方选了个锚地,抛锚落碇,后面的十来条船依次靠过来,停在一起。
“趁这功夫,让兄弟们把被风吹坏的地方都修理一下,等会我和德川忠长见面后若是无事,就请他给个条子,我们去江户港里面的船厂大修。”临行前,聂尘嘱咐留在船上的施大喧等人,昨天的风暴太过猛烈,除了被打沉两条船之外,其余的船多少都有所损坏,有两条船的帆都被扯破了。
众人送他和郑芝龙上了小船,用木桨划着,朝江户港慢慢驶去。
越靠近江户港,聂尘就越觉得心头乱跳,他想起两年前从这里落荒而逃的场景,心中就咚咚咚的莫名悸动。
“做贼心虚?”他摸摸腰里的短铳,给自己打气:“男女之间逢场作戏,很平常嘛,何况那一晚其实我是受害者,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事情办了,个中情节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受害者,对,我是受害者。”
经过这样的心理暗示,他稍稍好受了一点,于是发虚的心,终于稳定了一点。
靠近海岸,迎面的水关赫然入目。
与两年前比起来,江户港的样子有了很大的不同,码头修整得更加规整,一排排的房舍整齐有序,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只连桅成群,虽然都是些小渔船,但看得出来这两年德川家对江户的发展倾注了很大的心血。
“我们直接上码头吗?”郑芝龙朝岸上张望了一阵问道:“岸上好像没什么人。”
“不必了,我们从水关进崛川,沿着通往江户城的水道直接过去,不用走陆路。”聂尘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上码头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好。”郑芝龙指挥水手,把船划向从江户港一直延续到江户城里的水道,这条水道本来是江户城筑城的时候,为了便于从别处运来的巨石能够从江户港直接运到工地上,而开挖的一条人工水渠,名叫崛川,所以并不宽阔,只能通行小船。
不过岸边有木头搭建的水关,闸门开关都有人看守,只是聂尘等人远远看到水关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守关的人跑去了哪里,才决定直接从水关进城。
船入崛川,河道极其狭窄,大约只有四丈来宽,刚刚好能容两条小船错身而过,两岸都是田地,正逢农闲,地里没有人,田野间风吹草动。极远处的江户城,隐隐的在平原上露出一片端倪来。
“江户城看起来比以前气派多了,德川家看来没少下功夫嗯?好像在冒烟呐。”站在船头的郑芝龙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他一手搭凉棚,一手指着前方:“好多烟!城里失火了?”
“烟?”船上的人都站了起来,翘首向前望去,视力所及处,果然看到远处的江户城中,有大股的黑烟直冲云天,观其粗细,似乎真的有大火正在黑烟下面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