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吕宋岛沿着苏禄海乘船南下,在巴拉望岛北边的布桑加岛附近转弯向东,或者直接在更靠北的卢帮岛边上进入岛屿密布的锡布延海,沿途经过塔布拉斯、马斯巴特等大小岛子,在能见度良好的晴朗天气里瞭望过遥远的马荣火山顶上冒出的黑烟之后,再航行上半天左右,就能看到一条夹在两座大岛之间的狭窄海峡。
“那就是圣贝纳迪若海峡,从新大陆横渡太平洋而来的运宝船必经之地。”
一个瘦瘦小小的本地向导站在鲁伊特身边,单手前指,嘴里殷勤的说道:“西班牙和葡萄牙从那边运来的黄金和白银就是通过这条海峡,去往马尼拉的。”
“每个月会有几条运宝船过来。”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副官、尼德兰海军军官鲁伊特拿着望远镜,一边仔细的顺着向导的手臂凝视前方,一边问道。
“这个说不准,看天气而定,一般两个月左右会有一批,大概四五条吧。”
“这个月呢,会不会有?”
“应该有,而且就在这几天,因为现在六月底,正是季风东南向的季节,从新大陆借风势过来可以减少十来天的海上行程,大人你等几天,可能就会看到了。”
“非常好。”鲁伊特满意的放下望远镜,赞许道:“你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谢谢大人。”向导搓着手,眉开眼笑,他的荷兰话其实很蹩脚,鲁伊特要全神贯注的倾听才能听得懂:“为大人效力,就是愉快,比给西班牙人做事强多了。”
“你为西班牙人做过事?”鲁伊特似笑非笑的扫他一眼。
“呃”向导一下怔住了:“之前唔,大人知道的,我们本地人多多少少不得已但今后不会了,我只为大人效忠!”
“那样最好,等到我们拿下马尼拉,你们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可要认清形势,西班牙人迟早会滚回欧洲,整个亚洲都会成为尼德兰的附庸国,在我们的庇护下,你和你的国家才能繁荣下去。”
“是、是,大人说的是。”向导点头哈腰:“我们在吕宋生活了几百年,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当然看得清好坏,我早就有心归附大人这边了,不然怎么会努力学习荷兰话?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的为大人做事,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这就对了。”鲁伊特矜持的面向大海,没有再看这个低贱的向导一眼,向导身上散发着恶心的鱼腥味儿,闻起来令人作呕。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向导,这个土著看起来很猥琐,个子瘦小面带狡诈,一看就是个惯于投机的市侩家伙,而且獐头鼠目的眼珠子乱转,一上船就不停的看,令鲁伊特十分厌恶。
但有什么办法呢?菲律宾群岛航道复杂,暗礁密布,没有向导在近岸水域贸然航行很危险,所以向导是必须的,这一点上巴达维亚的海盗帮不上忙。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吕宋一带的势力本就薄弱,早年间在这边烧杀抢掠的暴力行为种下了恶果,土著人见了他们就像见了瘟神一样躲之不及,很少有人愿意给尼德兰人当向导,而一个懂得荷兰话的向导更是凤毛麟角。这人主动上门帮忙属于上天的馈赠,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带路很给力,领着尼德兰船队在岛子之间穿梭又快又准确,节约了鲁伊特的大量精力,所以只有忍了。
“你刚才说,这一带有很多商船活动,他们都在哪里?”鲁伊特在这片海已经逗留了好几天了,除了见到几条棉兰老岛上的渔船出没就没见到过其他船只,他觉得很无聊:“在堵截运宝船之前我们应该找点事做。”
“明白明白。”向导很上道的连连点头:“大人要干点劫道的勾当,我明白,让我想想。”
“不叫劫道,叫打击西班牙的贸易。”鲁伊特训斥道。
“是是,大人说得对。”向导略作思考,指着远处的海峡道:“在海峡那一面,是萨马岛,岛上有两处可以当做锚泊地的海湾,在西班牙运宝船过来的时候,往往会有从明国过来的商船停留,他们一边收购周边岛屿上的特产,一边等待运宝船经过时第一时间跟西班牙人做生意,要说油水,他们最多。”
“哦?”鲁伊特一下来了兴趣,明国商船一向是财大气粗的,根据巴达维亚掠私船的经验,一条明国商船上往往会装载着大量的生丝、瓷器和茶叶,这些东西不管多少,运到印度就能翻着跟头涨价,到了欧洲就是抢手货,值大钱。
“这条海峡你熟悉吗?”
“非常熟悉。”向导很笃定的答道:“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在吕宋岛一带当商船向导好多年了,这条海峡我每年都要走几次。”
“太好了。”鲁伊特毛孔粗大的脸皮上浮起了一层狞笑,他拍拍腰间的佩剑:“领我们过去看看,要是真的运气好,碰上倒霉的明国船,劫掠得来的东西可以分一点给你。”
“多谢大人的慷慨。”向导又一次搓起了手,笑得开心:“这条海峡很窄,里头暗礁密布,头一次经过的船只很容易出事,不过大人有我带路,就绝不会发生意外,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吧。”鲁伊特看看水天线上的日头,稍作思量就说道:“每天拦截一些渔船实在令人乏味,我们过来是捅西班牙人的钱袋子的,这件事不能耽误。”
周围的荷兰人都笑起来,气氛很轻松,在这支拥有二十几条船的庞大舰队中,没人会觉得有什么能威胁到自身的安全,相反,其他人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全才对。
“我宣布,劫掠商船得来的所有收获,都可以拿出来给大家平分,人人有份!”鲁伊特转过身,面向簇拥着自己的人们挥手说道,每个单词都铿锵有力:“就当做拦截西班牙运宝船之前的一次演练,也是检验各位海军素养的一次考量,不管碰上的船只是明国的还是其他土著国家的,一律拦截、抢劫、打垮!”
“呜啦啦啦”
人们兴奋起来,大声欢呼这个英明的决定,对财富的渴望贯穿了不远万里从欧洲过来的这些冒险家的生命,有人开心的鸣枪,来表达心中的欢喜。
那个瘦瘦小小的向导也夹杂在欢呼的人群中,貌不惊人,所以当他面皮微微抽搐时没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面部表情。
他的眼神依旧四处漂移,盯着那些架设在甲板两边的炮位看,还不时的瞄着通往下层甲板的舷梯舱口,这些天来他已经偷摸下去很多次了,到处溜达,常常引来水手的呵斥,每次他都诚惶诚恐的表示走错路了,在这样巨大的盖伦船上摸不清方向。
没人起疑心,所以向导依旧很自由,只要他不下船,鲁伊特等荷兰人就不会担心他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当天晚上,舰队停泊在距离圣杯纳迪诺海峡十来海里远的一处锚地中,鲁伊特派人上岸抢了一个土著村子,弄来了一点肉食,大家在海滩上点燃篝火,优哉游哉。
于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小小的海鹰从船上的某个遮炮口里钻出来,刺入夜空中,在高高的天上盘旋着鸣叫了几声,转头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