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这么认为？”
对面那个白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聂尘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坐在一张高背木椅上，面对着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芭蕉之类的热带水果，以及几杯用不知道什么水果榨出来的饮料，猩红色的，带着酸甜的味道。
“我觉得荷兰人没有那么疯狂。”白人潇洒的笑了起来，一嘴络腮胡子浓密而充满雄浑的男子气息，他的眉毛很浓，身材很壮，比脸盆还宽的面孔上全是硕大的毛孔，当他说话的时候，浓烈的狐臭可以熏翻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我刚刚收到消息，在遥远的新大陆，我们强大的西班牙海军在巴伊亚击败了荷兰强盗，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滚回了老家，整个尼德兰地区都处于一片哀嚎当中，他们的贵族惶恐万分。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居然认为他们敢来攻打坚固的马尼拉，亲爱的聂先生，你觉得这种想法真的正确吗？”
“安奎拉总督阁下，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马尼拉跟新大陆的巴伊亚完全不一样，在这里，荷兰人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我觉得应该慎重对待我的建议。”聂尘道，淡然的与西班牙马尼拉总督安奎拉对视，不卑不亢。
安奎拉耸耸肩：“聂，以我当了二十八年皇家海军的经验判断，你的建议有合理性，但并不值得为此进行总动员，要知道，现在新大陆刚刚恢复平静，大批的运宝船从那里远涉重洋而来，正是赚钱的好机会，要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牺牲掉大笔的利润，我会因为懦弱而被我的国王撤回国内的。”
聂尘看着他，看着他那自以为是的笑容，有点想冲上去干他一拳的冲动。
安奎拉根本看不出聂尘正在想什么，他被喜怒不形于色的聂龙头骗过了，还以为这个东方人是被自己强大的说服力折服了，于是接着说道：“所以，聂先生，我感谢你在马六甲为西班牙帝国做的那些事，也希望你将来继续和我们保持有益的合作，不过对于荷兰人会发动全部力量进攻马尼拉这件事上，我不能和你保持一致，这与我们的利益不符。”
聂尘定定的盯着他的蓝色眼珠子，足足看了一根烟的功夫，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安奎拉先生，你的看法很正确，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你是为了马尼拉好，我理解。”安奎拉宽容的摊手，友好的用善意的眼神回应：“现在，让我们休息一下吧，从遥远的明国过来，昨晚又是一夜的风暴，你一定累了吧？”
他居高双手，在空中拍了两个巴掌。
“欣赏一下本地的特产。”安奎拉朝聂尘挤挤眼：“它能缓解疲劳，相信我。”
聂尘眼神闪烁，对安奎拉点了一下脑袋以作回应。
一群褐色皮肤的少女在他点头的时候从楼梯上涌上了这处宽阔的大阳台，穿着艳丽的纱裙，健美的躯体若隐若现，就在长桌尽头的空地上，扭动身躯跳起了舞。
一边跳，一边唱起了歌，歌儿悠扬动听，充满异域风情。
“勃泥塔！”安奎拉叫了起来，两眼放光，乐不可支的拍了两下巴掌，两条金毛大长腿岔开，一摇一晃的跟着少女们的节奏磕着地板。
于是少女们扭得越发起劲了，慢慢的跳着靠近桌子这一头。
聂尘站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芭蕉：“安奎拉总督，我有事先走，你慢慢看吧。”
“啊？”安奎拉没有起身，瘫在椅子上挥挥手：“晚上我安排了欢迎晚宴，聂先生一定要赏脸过来吃一顿饭。”
“再说吧。”聂尘笑着道，在少女们靠过来之前抽身离开，沿着楼梯离开了马尼拉总督府的大阳台。
穿过楼下的花园，来到大门口，郑芝龙等人候在这里，见他出来围了上去。
“红毛鬼总督怎么说？”郑芝龙抢先问道。
“比你还倔。”聂尘回头看了看，高高的阳台上歌声依旧，还多了几声妩媚的浪笑。
“那就是没谈成了？”郑芝龙眨着眼睛，脸上看不出失望。
“无所谓了，西班牙人早晚会被别人抢得裤子都没了。”聂尘继续往外走：“我们出去转转。”
众人跟着他往外走，陈天生看他在剥芭蕉，觉得奇怪，就听聂尘道：“城里哪里的早饭好吃？我请你们去吃早饭。”
“那就是前面拐角再转一条街的铺子吧。”尼古拉斯郑芝龙立马说道，作为这些人里头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个，他有向导的义务
自然没有人反对，大家跟着他，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堂面并不怎么宽的铺子
饭食很快上桌了，每人一个盘子，盘子里摆着一条从中间破开的虱目鱼，以及一大坨的米饭。
这种东西对刚从大明过来的人来说很新鲜，不过当聂尘等人吃了一口之后，开始龇牙咧嘴了。
“这特么是什么？”陈衷纪问：“咸的要死，这里盐巴不要钱吗？”
“本地特产，就这个味儿。”郑芝龙吃得却津津有味：“你习惯了就好。”
“吃不惯，有别的没有？”
“没有，这里早上就吃这个，换一种鱼更咸，我已经让他们上的最淡的了。”
“”
大家面面相觑，筷子在手里筹措着落不下去，但饥饿总是难耐的，聂尘第一个夹起鱼块来咀嚼，其他人也只要皱着眉头吃起来了。
“吃完饭，我们去干啥？”郑芝龙凑近聂尘问道：“马尼拉这边有很多在夷州看不到的新奇玩意儿。”
“你不是说这边有汉人聚居区吗？”聂尘刨了一大口饭进嘴里：“能不能带我去逛逛？”
“好啊，没问题。”郑芝龙道：“来这边这么久，我常常过河去那边，一来那里饭馆多，能吃到本乡本土的饭食，二来说汉话的人也多，老是说荷兰话舌头都捋不直了。”
“河那边？”聂尘抬头：“不是在马尼拉城里吗？”
“以前是的，不过万历三十一年那场针对我们汉人的暴动之后，红毛鬼就把所有我们的人全赶出城去，在巴石河的北岸划了一块地，让汉人居住在那里。”
聂尘停下了筷子，“暴动？”
“说屠杀也可以。”郑芝龙顿了顿：“是西班牙人为了抑制越来越大的汉人势力，故意煽动本地土著对汉人的屠杀。”
正在埋头苦苦对付咸鱼的人都定住了，大家都把头抬起来，停止了吞咽。
“你仔细说说。”聂尘放下筷子，抱起了双臂：“我第一次听到这回事。”
在距离这间饭馆很远的总督府阳台上，轻歌曼舞已经快要结束，风情万种的少女们还剩下一两个站在桌子上唱歌跳舞，剩下的全都拥到了安奎拉的身边，嗲声嗲气的喂他吃水果。
“总督大人，刚才那个年轻人怎么走了？”这些少女当中最美丽的一个坐在安奎拉的大腿上，小脑袋倚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狐臭的，居然还可以吃吃的笑：“我正想按照你的吩咐，勾引他呢。”
“他走就走吧。”安奎拉抚摩着少女的腰：“没有礼貌的明国人，粗鲁的海盗，要不是需要利用他，我才懒得理他呢。”
“是么？”少女眼眸里全是闪亮：“原来是海盗啊我还觉得他看起来很斯呢，原来是海盗。”
“斯？”安奎拉邪恶的把大手抚摩的力度加大，掐得少女叫了起来，然后他恶趣味的笑道：“斯是对绅士用的词汇，怎么可以给明国人用呢？我告诉你，我这样的白种人才是斯人。”
“是、是、是，总督大人最斯了。”少女的脸都快因为痛苦而变形了，但仍然强作笑颜的发着嗲：“那总督大人为什么要明国海盗来呢？”
“是他自己来的。”安奎拉想起了刚才在这里的对话，笑意更欢畅了：“那个神经病，他居然认为荷兰人会倾尽全力来攻打我们，这种可能性为零的事件毫无根据。”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了争取一点税收和价格上的折扣罢了。”安奎拉撇撇嘴：“明国人都是狡猾的猴子，比你们这种吕宋猴子聪明得多，你看看，把他们赶到巴石河北面才多少年？他们又繁衍出好几万人了，再这样下去，下一次暴动得提前发动才行了。”
“是吗？”被称作猴子的少女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相反的，她们还有欣喜的表情。
她们从父辈那里听说过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暴动，因为暴动，无数的土著部落暴富一场，如果再来一次，可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