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峇峇”,在南洋诸岛上,特指华人后裔中的男子,和“娘惹”一词特指华人后裔中女子一样,都是南洋各国土著对不远万里移民过去的华人特有的称谓,虽然都是黑发黄皮肤的亚洲人种,但华人无论从长相上还是体格上都和又黑又瘦的东南亚人有明显区别,所以为了有所区分,峇峇和娘惹的称呼从很早的时候就传播开来。
在苏门答腊巴掌大的一个个小国里,华人后裔以勤劳著称,从发达的大明朝带过去的农耕技术和手工艺水平、经商理念都令他们在这些地方混得很殷实,所以华人一般都比当地土著富裕,日子过得很不错,这样的情况下,峇峇自然就不会舍弃稳定的生活去当提着脑袋度日的雇佣兵。
所以兰卡曼一听攻过来的是峇峇雇佣兵,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但报信的兵言之戳戳,指天灭地地发誓说看得的确实是峇峇人种。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不是英勇的亚齐勇士的对手!”兰卡曼在教堂外面踩着被放倒在地上当做踏脚石的十字架跳上坐骑,挥舞弯刀高声冲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士兵喊道:“士兵们,懦弱的葡萄牙人用金钱雇佣了帮手,来,拿起你们的武器,用力量告诉这些贪婪的猪,对真主无比崇高的信仰才是赢得战争的真理!”
“真主万岁!”
山呼海啸一样的叫声响起,无数穿着奥斯曼短袍、戴着尖顶毡帽的亚齐士兵从营地里钻出来,聚集在各自的头目身边,附和着主将的喊声一起叫了起来。
“列阵,向前!葡萄牙雇佣兵正在冲击我们的阵地,去击败他们!顺势攻进要塞里去!”作了短暂战前动员的兰卡曼并不是个热血上头的蛮汉,他冷静地对自己的部下下大了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长枪手靠前!”
“火枪手靠前!”
“战象居中,不过离最前面的火枪手远一点,小心这些畜生受惊!”
“炮队居左,骑兵居右,看我的旗号行事!”
“真主保佑我们!退让不前的人会有安拉的雷霆怒火降罪于他,死亡会是他唯一的结果!”
“现在,前进!”
“进进进!!!”
激昂的叫喊声里,横扫苏门答腊北部的亚齐国军队很快列队完毕,这些在土著战争中鲜有败绩的士兵极有纪律性,几个大方阵在营地边缘集结之后,在几个将领的带领下开始沿着泥泞的道路向前开进。
兰卡曼对手下的速度很满意,他骑在马上,炫目的太阳热烈地照在他的头顶,眼前一队队穿着短袍、扛着长枪弯刀的士兵次第而过,鼓点密密,士气如虹,那种热血澎湃的激情简直难以言喻。
“报”
耀武扬威的队列里,一匹报信的军马反向而来,马上的骑士隔得老远就扯着喉咙大喊:“不好了!葡萄牙人击溃了我们围城的军队,他们已经冲破了木栅栏,把遮打将军打死了!”
“什么?!”
兰卡曼和他身边的亚齐国将领同时色变,死盯着那匹疾冲而来的马不挪眼。
遮打是亚齐国前线将领,他的责任就是带领前军围困马六甲要塞,不放哪怕一个耗子逃出去,为此亚齐军在要塞外围构筑了一道长长的木栅栏。
木栅栏是用粗木搭建的,为了筹集这种坚固的木头兰卡曼还拆了一些小型船只,木栏长达数里,结实而细密,可以为亚齐火枪手提供极为厚重的屏障,火枪手们站在木栅栏后面,能够把一群大象打死在冲击的道路上。
现在这道木砸烂竟然被突破了,连遮打也被打死了,可是刚刚第一个报信的士兵到来还不到半个小时。
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葡萄牙人就完成了登陆、进攻、突破防线等一系列动作,这怎么可能?
围城的亚齐军保持着两千人的规模,火枪手起码有五百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半小时内被打败啊。
兰卡曼额头上冒出了汗珠,那个报信的兵像个移动的铜锣一样拼命地叫,唯恐有人听不到他的喊声。
正在向前开进的亚齐军士兵纷纷侧目,惊疑地看向这个兵。
不消几个呼吸间,这个慌张的士兵就奔到了兰卡曼眼前,只见他气喘吁吁地来不及下马,就对兰卡曼道:“将军,葡萄”
兰卡曼一声不吭,利落地挥起手里那把象牙柄的奥斯曼弯刀,寒光闪过,砍下了还在大叫的士兵脑袋。
人头落地时,“牙”字刚刚喊出口。
“乱我军心,杀!”兰卡曼嘴角抽搐着,恶狠狠地用一方白布擦去刀刃上的血:“遮打身经百战,怎么可能会战死在这里?以讹传讹,该死!真主不能饶恕撒谎的人!”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眼真真地看着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晃了晃摔在地上,飚飞的鲜血满地横流。
兰卡曼横眉扫过众人的脸,除了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约翰逊,大家都稍稍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继续前进,遮打正在前面血战,葡萄牙人不可能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打破我们的防线,真主保佑我们!前进!”兰卡曼声嘶力竭般地挥手大喊,拼命想把身边这些眼神闪烁的将官调动起来,要是这时候没了士气,就糟糕了。
“继续前进!”
施大喧也在大喊,而且喊的声音比兰卡曼还要大,起码高两个分贝。
他很兴奋,也杀得很痛快。
从跳下船开始,沿着河滩用疾跑的速度冲向那一道用粗木头搭起来的栅栏,然后几刀砍出一个缺口冲过去,到亲手用薙刀砍掉脚下这个看起来像个官的亚齐人脑袋,所用的时间,大概只用了半刻钟。
喘几口气,施大喧拄着薙刀原地休息了一下,顺手把刚刚砍下的脑袋踢到一边去。
速度快的代价就是极为耗费力气,强壮如施大喧,也要等呼吸匀净了才能继续。
他的身边,大批的倭人武士正像一群关了许久、突然被放出来的疯狗,不知疲倦地从破开缺口的木栅栏那一边冲进来,挥舞着倭刀肆意砍杀零零散散的亚齐国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虽然有值守的士兵发出警告信号,但木栅后面的亚齐士兵根本没有料到敌人来得这样快,还这样猛,他们在苏门答腊岛上打了好多年的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狂的敌人。
“这些浪人,穷疯了吧。”施大喧自言自语着,开始招呼跟着自己的夷州团练:“别跟倭人学,大家聚在一起,保持队形,打仗不是靠匹夫之勇,保持队形!”
于是战场上出现很奇特的一幕,从福船上冲下来的人群泾渭分明地分做了两团,倭人们三五成群,乱冲乱打,夷州团练集结成阵,稳步推进。
“很快啊,他们连闪的机会都没有。”郑芝龙跟着聂尘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冲到木栅栏那一头很远的地方去了,他很寂寞地四处看看,横着苗刀感慨道:“这就是亚齐国军队?太容易了吧。”
“以有心算无心,胜在突然罢了。”聂尘却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腰里插着两只短铳,手里端着一支长鸟铳,全身披挂大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亚齐国效仿奥斯曼帝国有一套自己的军事体系,他们能称霸苏门答腊,有他们的道道。”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郑芝龙笑起来,随意地捡起地上一把被丢弃的弯刀,拿起来舞了舞,赞道:“刀子倒是不错,很沉,用精钢锻造的。”
“刀子再好也没用,他们的步卒没有穿甲。”聂尘踢了踢地上的一个死人,把脚底在对方的短袍上擦了擦:“说明他们缺铁,或者没有足够的锻造工匠,一个岛国,能有这样的水平已经不错了。”
“怪不得你催命一样让我们的人冲杀过去,原来算好了的。”郑芝龙眼神揶揄地看向聂尘。
“兵贵神速,势如破竹,这是三国时郭嘉的名句,我不过是拿来用用罢了。”聂尘面色严肃起来,把装好弹药的鸟铳捏在手中:“不要多说了,跟上去,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