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追上我,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中了计,但李魁奇并不十分惊慌,等最初的惊愕一去,沉稳又占据了他的脑子。
“让其他船队都跟紧了,我们先退一退,引他们追过来,李旦的船大不了跟我们差不多的速度,就算围了我这十来条船,只要坚持半个时辰,老子的大队人马一到,反过来就吞了它!”
心中稍稍盘算,他就更加笃定地相信,这场仗,自己不会败。
船上的海盗们也从混乱中挣脱,纷纷在船上落位,该跳帮的拿着长刀短矛,该射箭的拿着弓弩利箭,惯于使用火器的端着鸟铳火枪,船舷边人头攒动,叫骂着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老大,敌情有变!”
蹲在桅顶刁斗里的瞭望旗语手,朝下面大喊起来。
“有变?”
吴秀才抢先趴在舷墙上朝远处望去,果然看到,远处飞一般驶过来的船队方向突变,一部分船只从里面分出来,与那几条最初的船汇合后,继续追赶,而其他的大部队,则稍稍的转了一个弯,驶向另一个方位。
“他们想干啥?”吴秀才喃喃自语,不解其意,摸着不多的几缕胡须困惑不已。
“还想干啥,他们想切断我们的后路,横插在我们和后面的船队之间,分割开来,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来到他身边的李魁奇却冷笑着道出了机锋,只见他已经拿出了千里镜,凭栏而望。
“切断我们的退路?”吴秀才眨眨眼,立刻明白过来:“他们要用大队抢先横在我们和后面的船只之间,用分出来的几条船来攻击我们?”
“必然如此。”李魁奇笃定的答道,手里的千里镜不住的朝两边望来望去:“你看,他们已经在分兵了。”
辽阔的大海上,突然出现的李旦船队已然分开,几条大船分出来与充当诱饵的四条船气势汹汹的撵在李魁奇的屁股后头,余下的数十艘船直接切了一条直线,迎着海天线上落在后面的李魁奇船队开过去。
“他们胆子很大啊。”吴秀才心中大定,甚至有些好笑:“怎么想的?分出来的船只有三条,加上诱饵船也不过七条,我们这边足足有十三艘啊,他们怎么打?”
“你眼睛不行,得用这个才看得清。”李魁奇淡淡的说了一句,把手里的千里镜抛给吴秀才:“那三条不是普通船,是蕃鬼的大船。”
“蕃鬼大船?”吴秀才惊讶的接过千里镜,学着李魁奇的样子举在眼睛上。
千里镜似乎一下子破开遥远的距离,透过镜片,把极远处的物什抓到了眼前。吴秀才立刻看到,一条巨大到几乎塞满了整个视野的大船映入眼帘。
船极大,高数丈,吃水不知多深,大到李魁奇的船队里根本没有能和它相提并论的船只,甲板看上去就起码有四五层,桅杆有四根,前有斜桅后有艉楼,粗如巨木,每根桅上都挂有三层帆,帆如云朵,其大无比。
光看大小,这船就跟大明的船完全迥异。
吴秀才小心脏顿时跳了跳,满心的惊诧,大船他不是没见过,荷兰人的大船他见过好几次,他惊诧的不是船本身,而是开船的人。
通过千里镜,他明明白白的看见了,大船的主桅上,飘扬着一面黑底白骷髅旗,从情报得知,那是李旦海盗船的认旗。
李旦什么时候有了蕃鬼的船的?
吴秀才手都抖了起来,把镜子晃一晃,发现这艘巨大的蕃鬼船两侧,还有两艘差不多的大船,也是蕃船。
三艘船宛如三条移动的小山,跟它们比起来,跟在后面的那两条福船看起来起码小了一圈,坠在最后的鸟船就更不用说了,活像两个弟弟跟在大哥后面一样。
“真的是蕃鬼船”吴秀才呻吟了一声,捏着千里镜喃喃的自语:“李旦竟然买了蕃鬼船!”
“红毛鬼从来没有卖过船,我曾经向荷兰红毛鬼开过口,他们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说船是命根子,卖什么都不能卖船。”李魁奇脸色变得很难看,三条巨舟宛如三座山,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李旦好大的神通,竟然能够买到他从谁手里买的?”
“蕃鬼船大是大。”吴秀才舔舔嘴皮,把千里镜还到李魁奇手里:“不过我们船多,大哥,你不是说过海上打仗,拼的就是船大人多吗?我们人多船多,蚂蚁啃大象,一拥而上夺了他的船!”
“我正有此意!”李魁奇按着舷墙,凝神思量:“若是别的海盗,看了蕃鬼船或许会怕,但我李魁奇的人,岂是那么不堪一击的?船大转身不堪灵活,只要绕过去躲开它的炮,跳帮之后就靠白刃格斗,定能一举拿下。”
“大哥说的是,对方正是仗着蕃鬼船船大炮利,才敢以少追多,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调开大队,用区区七条船攻我们十来条船,胆大妄为至极!”吴秀才莫名的兴奋起来,一头散发都根根在风里竖起,宛如一头刺猬:“大哥,我们夺船!用蕃鬼船来做大哥的座船,整个福建,再没有比你更神气的海盗了!”
“哈哈,说得好!”李魁奇意气风发,和吴秀才的对话增添了无穷的信心,他自己都觉得,对面的大船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发旗语,让我们的船快些聚拢,抱团成形。”
蹲在桅尖刁斗里的旗语手一直在上面吹风,得到下面扯着嗓门发出的命令后,他挺起身子,双腿盘着桅尖固定身形,两手挥舞旗帜,一板一眼的发出信号。
旗语信号不受距离阻隔,只要人眼看得到,就等于听得到。
当然了,自己人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
李魁奇的旗语,聂尘这边也能看清。
“他们又在打旗语了,这旗语是什么意思?”千里镜后,郑芝龙颇为感兴趣的说道:“谁能看得懂?”
“海上的山头,各有一套自己的旗语方式,看着都是颜色差不多的旗帜,挥起来内容完全不一样,你猜不透的。”聂尘也拿着一个千里镜,站在旁边朝李魁奇的方向瞭望,身子挺得笔直,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半身倭甲,腰里插着短铳。
“那就不用猜了。”郑芝龙索性把千里镜收起来,大刺刺的道:“我们直接追就行了,反正他们的船没我们的快,头顶这么多帆,可不是吃素的。”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毕竟他们的船依然比我们多。”聂尘也把千里镜放下,捏在手里,侧头朝另一个方向望了望:“施大喧带着李老爷的援兵去挡住李魁奇的主力,等他们就位之后,我们再动手不迟。”
“李魁奇这回可是猪油蒙心了,把船队拉得比蚯蚓还长,这哪里是打仗,是赛跑才差不多,哪有这么带船的,他莫非是第一回出海的雏儿?”郑芝龙哈哈笑着,越说越乐:“想不到靠区区几条破船,就引得闻名海上的巨枭李魁奇上了当,传出去可要笑死人!”
“所以说我们不能像他一样,得谨慎一点。”聂尘转身,对立在身后的人喝道:“传令,让李德的福船和郑芝豹的鸟船跟着我们后面,护住船尾,跟着我的船行动。不能让李魁奇绕到船后去,同时也可避免我们的侧面炮火误伤自己人。”
那人高声答应着,奔到主桅底下,依样画葫芦的朝顶上的旗手嘶吼,旗手听清了,挥舞旗帜,向远处传递信息。
没有无线电的时代,通讯就是这么原始。
“估摸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追上李魁奇。”郑芝龙眯着眼,用竖起的大拇指对着太阳,估算着自己跟李魁奇之间的距离:“他一定是在那条最大的福船上面,真想早点追上去啊,瞧瞧他那张脸,一定很有咦?他在干啥?”
郑芝龙惊讶的叫起来,忙不迭的又掏出千里镜,这个镜子是他的宝贝,费了很大的口舌才从聂尘那里讨来的,一向视为珍宝,不用的时候就小心的用绒布套上收入怀中,因为现在身上披了胸甲,不方便放,他是收在没有甲叶的小腹处用腰带缠住,此刻拿出来动作有些不雅观。
好在船上没有女眷,也无所谓,郑芝龙用镜子看了几眼:“他在转向,大哥,他转向要朝我们这边来了!”
“我看到了。”聂尘也有些意外,继而又有喜悦涌上心头:“李魁奇果然是枭雄,他好像要靠手头这十来条船,正面跟我们干一仗!”
“好极了,正愁撵他费时间了,他却自己送上门来。”郑芝龙牙都要笑掉了,看了一阵又毛手毛脚的把千里镜朝肚子下面塞,绑紧腰带,镜子长长的一条硬物突兀的在裤裆里显现:“大哥,准备打吧!”
“他都来了,不打不行,带你的人去准备!”聂尘将手在艉楼高高的舷墙上一拍,疾步来到面向甲板的一侧,高声喊道:“各就各位,要开打了!洪旭,上来!”
甲板上的洪旭应声而来,噔噔噔的上了艉楼,抱拳道:“大哥!”
“船交给你操作,你是渔民出身,操舟航海你是行家,我来指挥,你来下令。”聂尘郑重的对洪旭说道,拱手还礼:“船就拜托了!”
“大哥放心,洪某一定尽力!这些天跟着葡萄牙红毛鬼学了差不多一个月了,驾这条船不在话下!”洪旭斩钉截铁的答道,走到舵盘边,和舵手站在一起。
“先迎着李魁奇的船上去,注意不要太快,稳着点,看他动向再做计较。”聂尘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举着千里镜说道。
“降主帆一半,留二桅,船头斜桅三角帆拉高,舵左旋三圈!”几乎聂尘话音落下的同时,洪旭就喊出了口令,口令清晰字字入耳,声音洪亮得每一个人都听得到,甲板上竖起耳朵听着的水手们立刻高声答应,照着命令去做。
这艘最大的盖伦船船头微斜,调整了朝向,迎风破浪,迎着前面李魁奇的船头,怼了上去。
指挥另一条盖伦船的,是独眼杨天生,指挥克拉克船的,是葡萄牙人平托,尾随的四艘福船和鸟船,分别由李德、陈衷纪、钟斌和郑芝豹所有,他们以聂尘座船为核心,紧紧跟随,组成了一个“品”字形,最前头的,就是聂尘的盖伦船。
反观对面,李魁奇的船已经掉头转了过来,而他的船队,却还在乱糟糟的掉头,一些转过来了一些还没转过来,大致呈松散的圆形。
而再远处,李魁奇大批的战船还在遥遥的朝战场中心赶来,散成一条线,他们当中大部分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仍然抱着跑慢了没肉吃的想法来打秋风,浑然不知迎接他们的,是李旦近五十条船的庞大队伍。
施大喧指挥这支船队,如利剑一样,插了过去。
相距不远的两处战场,几乎在同时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