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大师,那位聂桑就住在那座院子里,门口有父亲的武士把守,戒备森严。”
“应该的,大将军头痛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位医者能治疗,守护得严一些理所应当。”
二条城内殿里,那座开着茶花的小院门外,落下两乘小轿,德川家光和长海一前一后的走下来。
家光的目光扫过门口,立刻紧皱了眉头,恨恨的骂道:“忠长这小子,又在里面!”
长海眉头微蹙:“竹千代大人怎么知道的?”
德川家光将手一指:“他的马栓在门口,人一定在里面!”
院子门口的拴马石上,果然拴着一匹倭马,马色五花,正是德川秀忠赐给德川忠长的五花马,长海认得。
看那马周围有不少粪便,长海和尚冷冷笑道:“这么说来国千代大人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竹千代大人,我们不如进去,瞧瞧他在里面干些什么如何?”
“我正有此意!”德川家光愤愤的挽起袖子:“看我进去拧掉忠长这小子的耳朵!”
长海大笑,两人联袂走向小院大门,门口守着的两个武士远远瞧见,面色一变,一人扭身就跑进了院里。
“看看,长海大师,报信去了!”
德川家光怒气冲冲的对长海说道,长海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没有搭话,步履稳健的走在了前头。
院子中,屋子里,烟雾弥漫。
第一次吸食福寿膏的德川忠长正陶醉在雾气之中,双目泛着眼白,四肢瘫软,整个人如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头枕坐垫,手里却紧紧捏着铜烟杆,嘴巴一张一合,贪婪的吸食着从烟杆里冒出的烟雾。
聂尘气定神闲的坐在门边,远远的看着,一边用扇子扇着风,一边把鼻子朝着外面,小心谨慎不去吸从里面飘来的缕缕气息,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照这样下去,德川家的男丁很快都要纳入福寿膏俱乐部的成员范围了,一日吸食终生吸食,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大烟的控制。”
他很想仰天大笑,但德川忠长在这里,又不便表现得太过火,只好憋着笑意,道骨仙风的扇着扇子,像个守着大烟客的无良老板。
“大烟馆的价格定多少合适呢?唔,多了下层倭人消费不起,少了又不能太亏是了,按照烟土质量定不同的价格,纯一点的买给贵人,他们有钱,消费得起;次一点的卖给普通倭人,没钱就抽差一些的货色。对极,就这么办!”
聂尘乐呵呵的盘算着,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望着院里的茶树嘻嘻的笑,仿佛树上挂满了金锭银锭,摇一摇就能掉下用不完的钱。
“大人,不好了!家光大人来了!”一个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武士打断了他的遐想,一把将他拉回现实中。
“德川家光来了?”他清醒过来,吃惊的站起身来。
“是的,家光大人和一位僧侣来了,忠长大人呢”武士探头向屋里张望。
聂尘面色微变,他知道德川忠长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哥,常年被踩在脚底下摩擦的关系导致德川忠长谈虎色变,每次一听到哥哥到来就会吓得手足无措。
进来的武士是德川忠长的家臣,自然明白德川家两个儿子的关系,此刻惶急的道:“快请忠长大人出来,我们从后门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不用回头聂尘也知道躺在屋里的德川忠长是个什么状态,正在吸食大烟的人别说走,连爬都爬不动,于是他当机立断,招呼武士转身进屋:“走是来不及了,先把他拖到我的寝室去,在那里躲一躲!”
武士跟着他进屋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德川忠长嗝屁了,等到探手摸了呼吸,又见捏着烟杆的双手非常有力,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起动手,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费劲的挪动德川忠长的身体,德川忠长沉浸在大烟的美妙当中,脑子里都是幻觉,对有人搬动自己不闻不问,现在除了那杆烟杆,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好在德川忠长身材不壮,并不沉重,两人挪动不是十分费力,片刻功夫,就被搬到隔壁房里,武士留下来照顾他,聂尘折返回去。
刚回到大屋,就见纸门一开,两个人影气势汹汹的站在了门口。
“聂桑,忠长那小子呢?!”
德川家光两眼乱看,飞快的在屋里扫了一圈,不见人影,就见一个凌乱的蒲团和一个冒着烟的铜炉放在屋子当中,于是气哼哼的大吼。
室外艳阳正高,阳光明媚,屋里光线稍差,两人又堵住了门口,令阳光无法照射进去,站在门口只能看清里头大致的人影,分辨不清长相,长海和尚没有第一时间看明白大屋深处站的是谁,只是凭高矮知道不是德川忠长,只道是献药的聂桑在此,反倒伸长鼻子,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好浓烈的麝香味,是什么发出来的?”
长海寻索了一遭,目光定格在铜炉上。
“这味道太独特了,以前从未见识过,难道这就是治好大将军的灵药?”
他好奇的走了朝里走了两步,离开门口,从里头匆匆而出的聂尘和他打了个照面。
光洒进来,照亮了面庞。
“聂施主?!”
“长海大师?!”
两人一齐叫出了声,彼此都吓了一跳。
聂尘手里拿着的扇子差点掉在了地上,长海和尚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泛红的笑容。
聂尘朝后退了一步,长海和尚朝前走了一步。
德川家光诡异的看着两人,脱口而出:“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长海笑容满脸的脸上热情洋溢,一个箭步冲上去拉聂尘的手:“聂桑就是我在平户认识的那位大才子,大诗人,我们是极好的朋友!”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聂尘的手被长海捏在手心里揣摩,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极力想挣脱又挣脱不了:“长海大师谬赞了。”
“聂施主,那首送别,我可是时时吟诵的,你看,我还把它题在扇面上,带在身边啊。”长海终于松开了聂尘的手,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摸出一柄折扇,展开来给聂尘看:“你看、你看,在这里,是我亲手写的哦。”
扇面上龙蛇飞舞,用漂亮的草书写着诗词的全篇,字迹钩捺横折,自成一派,充满大家风范。
但聂尘却看得汗毛又竖起了几分,连眉头都在抖。
因为长海那双丹凤眼一直在瞥着他,眼眸生春,一副久别后的女儿家看到情郎的样子,这人生得漂亮,细皮嫩肉,严肃时如秀木挺拔,内敛外放,这当儿却似春潮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兔子,离我远点!”聂尘在心中呐喊,但脚步却没法挪动半步,他无处可逃。
好在德川家光还记得进来的目的,他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正轨上:“聂桑,德川忠长在哪里?他的马就在门外,人呢?”
“走了。”聂尘趁机走到德川家光身边:“你们来之前走的。”
“但他的马还在。”家光不信。
“他走路离开的,说是要去外殿,不知何事。”
“走路离开的?”家光依然怀疑,眼珠子看向了通往后面的纸门。
接着朝那边走了一步,意图进去看看。
德川忠长就睡在隔壁,纸门一开什么都要曝光,以两兄弟的关系,大概率会被暴躁老哥羞辱一顿。
聂尘急了,他已经押宝选边,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帮助德川忠长是分内之事,万不能让家光知道忠长与自己的隐秘。
但是,又不能公然拦住德川家光的行为,他连家臣都不算,根本不敢这么做。
怎么办呢?
在按一刹那间,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没有一个行得通。
额头微微冒汗,眼睛在轻轻颤动,聂尘虽有急智,但此刻也毫无办法。
“竹千代大人,聂施主,这是什么?是灵药吗?”
长海清朗的声音响起,宛如天籁,瞬间救聂尘于水火之中。
德川家光停下脚步,看到长海正端详地上的那个铜炉,里面的炭火余炙未尽,还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聂尘如蒙大赦,也顾不得长海和尚对自己的威胁了,赶紧俯身拿起铜炉,解释道:“正是,它是用来烘烤福寿膏的炉子,吸食要用这个烟杆。”
他变戏法一样从墙角的箱子里拿出一支新的烟杆来,取出一小块福寿膏,放进烟锅里。
“福寿膏?原来灵药叫这个名字,真是好名字,不愧是聂施主取的。”长海笑着看了聂尘一眼,目光里都是温柔。
聂尘简直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抖抖索索的把烟杆放到铜炉上,药膏受热,立刻发出香气来。
德川家光被长海的话引了回来,同样好奇的凑近烟锅,去嗅那气味。
“好香,果然是灵药。”德川家光鼻孔一张一缩,将烟雾尽数吸进去,目露贪婪:“聂桑,听说福寿膏不仅能治病,还能强身健体,是不是真的?”
“强身健体说不上,不过能疏通四经八脉都是可以的。”聂尘想了想道:“医道讲究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只要经脉打通,就足以延年益寿。”
“哦”德川家光深信不疑,他又大力的吸了一口。
长海惊喜的看向聂尘,目光里加重了几分钦佩:“聂施主果然博学,医道的确有这说法,我天台宗古籍里有这方面的记载,小僧曾经有缘读过,聂施主怪不得能酿制福寿膏这类稀罕灵药,原来除了武之学,施主还通医学啊。”
“大师说的不错,聂桑是不世出的人才,那个,聂桑,我其实早就想试试灵药效果了,今日有缘,不如”德川家光抓耳搔腮,长海和尚的话令他心头仿佛伸出了爪子。
“大人想用,聂尘责无旁贷。”聂尘慷慨的说道,把烟杆递了过去:“家光大人请用。”
德川家光接过烟杆,迫不及待把嘴凑上去。
聂尘从箱子里拿出另一套吸食用具,如法炮制的装了一锅,放到了长海面前。
长海笑着摆摆手,瞟了德川家光一眼,看他专心致志的吸着大烟,于是低声道:“聂施主,我就不必了,你记着今日我的情意便是。”
他吐气如兰,喷在聂尘脸上麻痒麻痒的如虫蚁爬动。
聂尘差点叫出了声,长海那双眼睛就像慑人的勾魂灯,几乎让他一屁股跌坐下去。
“我作了什么孽啊!”他在心头狂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