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号满帆顺风前进时,速度很快。
三桅大福船在远洋时的优势比一般的海船要大得多,成祖时代远赴西洋的专用船只可不是浪得虚名,坐在这样的船上渡海,很安心。
聂尘在船头凭栏远眺,海上风平浪静,阳光灿烂,难得的好天气驱散了雾霾阴云,成群的海鱼在船身犁出的浪花中翻滚跳跃,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海鸟一两只,掠海而过,用爪子从海面上抓起一条鱼,落到同福号的桅杆上,先警惕的顺着横桅跳了两跳,发现无碍后埋头啄食那条倒霉的鱼。
聂尘仰头看着那只不知名的鸟,等他低头时,发现施大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
“有水鸟啊。”施大喧抬头瞧了一眼:“一定是从平户岛飞过来的,出来半个月,该到了。”
他把视线放到聂尘身上:“聂兄弟,这两天还睡得好吗?”
自从海葬了几十个海盗后,聂尘三人的住处就从底层货舱换了个地方,住到第二层和施大喧当了邻居。
这里跟底舱比起来简直是天堂,虽然还是吊床的待遇,但起码是单独的房间,不必再忍受那股难闻的参杂了腐臭跟各类南北通货的味道,就能让人神清气爽。
在同福号上,只有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住到第二层去。
“谢施老大,睡得很舒服。”聂尘忙拱手回答。
施大喧挥挥手:“看你是个书生,天天绉绉的,杀起人来却眼都不眨,跟其他读书人不一样呐。”
这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彼此熟络了,海上粗汉喜欢的就是凶狠霸道,最认同的就是一起抄刀子砍人的兄弟,和陈瞎子一场拼杀之后,聂尘三人在施大喧心中地位急剧拔高,此刻已经掏心置腹,
聂尘一笑:“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我其实是很善良的。”
施大喧朝自己胳膊上打了一巴掌,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打下去,习以为常的道:“李老板让我把你带到倭国,说你有生意可以经营,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倭国目前是个怎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聂尘朝一旁指了指:“我兄弟郑芝龙知道得要多一点,下了船,我和他商量着办。”
他手指指向,郑芝龙和郑芝豹正和汪承祖等人围成一堆,在甲板上嘻嘻哈哈吹牛谈天,时不时的抿一口葫芦里的烈酒,勾肩搭背,郑芝龙仿佛天生的自来熟,和粗汉们轻易的打成一片,感情好得亲如兄弟。
施大喧摸了摸下巴:“做生意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毕竟我只是个船老大,没读过书,不像你不过跑这边次数多了,倭国如今的情况,我却知道一些,你要不要听?”
聂尘大喜,忙作揖道谢:“那感激不尽。”
施大喧沉吟着说道:“倭国不大不小,是个岛国,差不多有我们大明朝一省之地,人口七七八八,不知有多少,反正也没我们多。因为我也没去过倭国其他地方,只在九州一带呆过,所以可以详细给你讲讲我们大明人最多的肥前国。”
“倭国有皇帝,却被幕府将军控制,当了个傀儡,这是你知道的。这一代的幕府将军是德康家,家主是德川秀忠,底下有无数的大名,各霸一方,我们即将登陆的平户岛,就在其中一个叫做松浦家的大名控制的肥前国境内。”
“我们大明怕倭寇乱境,所以禁海。倭国也一样,德川家担心手下大名靠海上贸易经营发家影响统治,所以也禁海,不准各地开海贸易。”
“但禁死了也不行,德川那帮人也喜欢大明的东西,享受嘛,贵人都喜欢。”
“怎么办呢?他们就特许平户岛开港贸易,跟我们大明的漳州月港一样,是整个倭国唯一可以跟外面做生意的地方,由松浦大名管理。”
“说起松浦家,话可就长了。”施大喧悠悠的道:“这家伙祖上就是个倭寇,万历朝和倭国在朝鲜打仗,他们家就出人出钱,干劲十足,得了不少便宜。后来倭寇成灾,松浦家也是其中主力,九州一带地贫人瘠,他们就靠这个发的家。”
他撇撇嘴,不屑的道:“倭寇嘛,都是杀人逐利的,我们李老板兄弟走私货物过去,卖给他们,他们有利可图,就和李老板交好,如今李老板的大哥李旦在平户,可是松浦家的座上宾,有钱有势,你靠岸之后,我帮你引荐给李旦,他若肯帮你,无论你今后做什么,总是要轻松许多。”
聂尘又大喜,正欲作揖,却被施大喧一把拉住,只听他接着说道:“倭人分很多种,跟大明一样,底层的是平头百姓,种田挑粪的人,最没地位。好一点就是破产没落的浪人,这些人最可恶,和大明的痞子流氓一样。再好一点的就是一般的武士。”
“武士其实就是大名的家臣、打手、家丁,被贵人们好酒好肉养着,没事就照看大名的家产,有事了就出手搏命,倭国的武士极为厉害,打起架来不死不休,一般情况下不要理睬他们。”
“再往上,就是各地大名,大名有小有大,大的大名占地万顷,受俸百万石,小的不过万把石,肥前国松浦家就是个小大名,只有六万三千石。不过他家有个别家没有的优势。”
“他们跟德川家关系好啊,前些年倭国内乱,松浦家上代家主为了投靠德川家,硬把本来跟丰臣秀吉眉来眼去的象征天守阁都一把火烧了,取得德川家的信任,换来平户开海的权利,等于得了一座金山,平户港对海外商船征税,税款除了上缴德川幕府之外,还有提留,这个数额非常大,松浦家等于暴富。”
“所以,到了平户,你一要留神倭人,二要结好李旦,这两件事做好了,你就在那边站稳了脚跟。”
施大喧抬头看看,桅顶上的那只鸟已经把爪子上的鱼啄食得只剩下了骨头。
“水鸟展翅一飞五十里,平户岛大概明日就能到。”施大喧重重的把手拍在聂尘肩上,正色道:“上了岸,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说一声就是,出门在外靠朋友,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重礼法,繁琐得很。”
他说得恳切,聂尘心中大为感动,自不自然的又想拱手作揖,这是他跟着翁掌柜落下的习惯。
手拱到一半停了下来,聂尘想了想,也挥掌大力的拍在施大喧肩上,咧嘴笑道:“好,就听施大哥的!”
这一掌好巧不巧的拍中了施大喧的麻筋,拍得这个壮汉牙齿都酸了,却又不便龇牙咧嘴,只得强忍着,心中难免嘀咕。
“这个书生,手倒是挺重,难怪杀人那么毒辣,看来一定能在倭国混出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