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鸿吩咐人去烧热水,又让洋行小伙计的妹妹借来一身干净衣裳递给右兰,让右兰先洗去一身狼狈,稍作休息再谈其他。
“不、不用这样!”
干净衣裳塞了满怀,右兰手忙脚乱的推阻,“我就是想知道我哥哥在哪?如果他在海市,你告诉我地方,我这就去找他。他要是不在海市,你也告诉我,我去别的地方找他……”
“他不在海市。”
“啊?”
不、不在海市?!
右兰愣住,张张嘴声音都有些打磕巴,“那、那他在哪里?”
“你去不了那个地方。”谢惊鸿殷红唇瓣勾起,弯弯星眸眯成月牙,满脸和善,“我会写信告诉他你来海市的时,在此之前,你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
谢惊鸿不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是怎么从H省来到海市这么远的地方的,但看她现在身上狼狈,也能猜出这一路并不顺畅。
那么小的丫头片子,也不怕被人拐走。
谢惊鸿心里闪过多种想法,最终谦和一笑,赶在小丫头红了眼眶之前,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谢惊鸿无法预知右兰出门,所以并未接应,可现在人在这里,让他睁着眼看这么点的丫头在周折一番回去,他做不到。
隔着一道房门,谢惊鸿声音淡淡传进房间:“洗完澡下楼吃饭。”
右兰肩膀耸动,无声啜泣一声,那少年声音继续传来,“如果你想回去,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人送你回去。”
回去?
回去的话,再想出来就难了!
她,她要留下来!
留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右兰抹了一把眼泪,重重朝房门方向鞠了一躬,“我会干活!我会用劳动挣取口粮的!那、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打扰了!”
谢惊鸿微愣一瞬,下巴转向一边,以拳抵唇倏地笑出声,“好啊。”
比起顾朝那孤狼一样的存在,他这个妹妹,倒还算得上正常点。
娇憨憨的,傻的可爱,让人……
想不欺负都难呢。
茂密树林树冠高耸,林中迷雾散布,昏暗异常。
“呜哇哇——”
“呜哇哇——”
婴儿的啼哭在林中回荡,异常刺耳。
魏岚心跳如鼓,耳畔除了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被放大无数倍,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惨白着脸往后看,迷雾中隐隐看见一个撑着巨大黑伞的人影逐渐靠近。
那黑影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
“魏~岚~”
“你~跑~不~掉~了~”
“把~孩~子~交~给~我~”
“乖~听~话~”
熟悉的口吻,却是雌雄难辨的声音,林中阴暗,野兽伺机而动,在那样的氛围下,更令人惧怕、毛骨悚然。
不……
魏岚用力摇头。
孩子是她的!
前方迷雾朦胧,整个林子连一丝光的裂缝都不曾有。
灰暗。
沉重。
压抑。
谁……
谁来救救她!
魏岚抱紧怀中啼哭的襁褓,奋力向前跑去,想要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影子。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一阵软绵,再难提起,可身后拿到声音越来越近了。
魏岚咬住嘴唇,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周围树木逐渐稀疏,蹿急的河流映入眼帘,魏岚晃神一瞬,脚下没有收住,被隆起的树根绊倒。
身体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怀里的孩子也呈现抛物线飞出,向河面坠去。
不、不要!
魏岚眼眸瞪大,匍匐前行想要将孩子拉回,然而已经为时已晚,孩子持续下坠,落入水中时,水中腾空出现一个木盆,木盆盛着襁褓被在急窜的河流中,迅速推远没了踪迹。
“啊——”
天空灰暗,女人声音凄厉绝望,灰扑扑阴暗的林子里,惊起群鸟空中盘旋。
医生嘱咐,魏岚打了麻醉药,至少要三个小时才会苏醒,翠翠不放心,一直守在房梁,这一守,就守到了后半夜。
煤油灯隔着纱帘燃着,翠翠趴在桌上打盹,突然听见凄厉尖叫,吓得魂都快没了。
察觉是魏岚醒了,翠翠赶紧拧了一下自己,本想床边,“太太!怎么了?太太?”
腹部绞痛异常,魏岚还没从生产中的虚弱中恢复过来,她惨白一张脸强忍着痛楚撑起身子,微弱的灯光下,一双手慌乱在身侧摸索。
“孩子、孩子……孩子呢?”
摸索一圈不见孩子,魏岚心跳加速,眼睛瞪大满是骇然,她抓住翠翠探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翠翠皱了脸,“孩子,孩子呢?孩子呢!”
问话时,魏岚目光在房里转悠,不见孩子也不见衍邑,心里有了某种猜想,一息间半刻等不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可生产完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小时,腿软的根本走不了路,魏岚一动,整个人上半身摔下床,肚子上才缝合的伤口又有撕裂的挣扎。
丝丝血迹渗出,翠翠本是痛的厉害,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太太,太太!你、你先别急!”
“医、医生说,孩子、孩子可能不太健康,就让先生带着孩子去医院了……明天,明天一早,先生肯定会带着孩子回来的!明天早上一定就回来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翠翠哭着把魏岚往床上扶,“出血了太太,出血了!求你了,求你了太太!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梦中情节过于真实,看不见孩子,魏岚的就怎么也安不下。
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她好像感觉不到痛,拉着翠翠重复那几句话:
“孩子,孩子……”
“把衍邑找回来,不……”
医生说,孩子有问题?
魏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但也害怕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不敢打扰孩子治疗,惊慌中她泪落混着血,赶紧转了话峰,“送我去医院,现在!我要去医院!”
魏岚歇斯底里,翠翠不敢不从,可如果从,又要怎么从?
“这边平时就不好打车,半夜就更难……而且是先生带回来的医生,是哪个医院的我们都不知道……”
“太太,你躺着歇会儿,我们等等,再等两个钟头天就亮了!我们等先生回来了再说,好吗?好吗?”
翠翠不断哀求,说十句话,总有一句能被魏岚听进耳朵里。
魏岚一颗心提起仍然放不下,清楚却渐渐松懈,“我、我不睡,我等……我等他回来……他回来,你告诉我,你记得喊我!”
魏岚靠在床头,脸色白的好像随时都能撒手人寰。
翠翠红着眼眶点头。
魏岚体力还未恢复,说着不睡,却没能撑住,脸颊歪向一边再次陷入昏睡。
翠翠一边哭,一边打来热水,把魏岚脸上粘着的发丝拨开,将汗渍擦拭干净,又撑开灯,揭了魏岚的睡裙查看腹部缝合处。
伤口有丝丝血迹渗出,但缝合处并未裂开。
虽然如此,但这样大的举动,肯定经不住不能再来一次的。
缝合处没有很狰狞,但翠翠的手就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翠翠咬着牙关,一面用干净帕子把那血迹轻轻擦拭干净,一面在心里祈祷,衍邑早点回来。
彻底清理干净以后,翠翠整个人虚脱一般软坐在床下。
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魏岚,见她唇色泛白发干,翠翠又冲了一点红糖水,不时顺着她微张的唇瓣喂进去一勺,很快被魏岚无意识吞咽下去。
魏岚以为,只要等天亮就能看见衍邑,看见孩子,却不料,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短短三天,她躺在床上,别说出门,连下床都不能。
状态也从虚弱中,变得更虚弱。
女人坐月子不能通风,房间从生产那天开始,就没开过窗户,走进屋里总能闻道一股血腥味。
衍邑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年轻的姑娘虚弱靠在床上,整个人如被寒风摧残的娇花,一息间失去所有鲜活的生气,夸张到……甚至连头发都如同花草树叶一般,迅速枯萎。
仿佛……这个世界,就要留不住她了。
衍邑眼眶一热,声音沙哑有一瞬慌张,“魏岚……”
他马靴踩在地板上格外清响,有的独特的标志性。
魏岚被那标志性的声音惊醒,朦胧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什么景象,双手就在虚空抓着什么,“衍邑,衍邑!“
“在,在,我在这里,别怕,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魏岚。”衍邑几步在床边坐下,心疼握住魏岚乱抓的手。
他心底的愧疚和心疼没有持续太久,就因魏岚接下来的话,变了脸色。
“孩子、孩子呢?”魏岚盼着他胳膊,宽松衣袖下滑,露出来的小臂皮肤白的泛青,一点血色也无。
她桃花眸瞪大,惊恐紧张中还带着期意,“抱、抱给我看,快……”
衍邑脸上涌现愧疚,愈演愈烈,乃至沉重压抑。
他说:
“魏岚,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以、以后?
“什么意思?”魏岚摇摇头,瞳孔微缩面部狰狞一瞬,很快又恢复寻常,哀求中带着点撒娇韵味,“别闹了,衍邑,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孩子,行吗?行吗?”
“我求求你,让我看看吧……”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卑微到了极致。
回想起翠翠的话,医生说孩子不健康,再结合衍邑的话,魏岚心中有了某种结果,可是她不能接受。
也无法接受。
什么叫以后还会有?她不要以后!不要以后!
“孩子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你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
“你把她藏哪了?你说!你说啊!”柔若无骨的手,此时犹如铁齿利爪,紧紧揪住衍邑的衣襟。
她拉着他衣襟大力摇晃,声嘶力竭,“我把她生下来,命都可以不要……我就要她!”
“我都没能看她一眼……她长什么样、几斤几两、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连让我看她一眼都不能。”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魏岚。”衍邑声音沙哑哽咽,一颗心抽痛的厉害,可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衍邑将魏岚钳制住,将她整个人牢牢抱紧怀里,试图多给她一些安全感和关怀,“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会有孩子的,以后还会有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会有的。”
“振作起来,好吗?振作起来……魏岚。”衍邑声音低亚令人心碎。
可是魏岚不信。
魏岚脸埋进他怀里,歇斯底里用尽全身气力,眼下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没有以后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
她的珍宝,她的娇娇。
再也不会有了……
魏岚无声抽泣一声,桃花眸失去希望的光亮,缓缓闭上,与此同时,一连串心酸绝望的眼泪落下……
“你、您的水……”
“顾先生?!”
洋行大厅,右兰刚将茶水端给一位洋人客人,忽然听到门口动静,她迟疑一瞬猛然转身,下一刻,黝黑小鹿眸倏地一瞬光亮闪过,雾气充满眼眶。
“哇呜呜——哥!”
手里托盘落地,右兰惊叫一声,冲上前抱住了顾朝的一只胳膊。
呜呜咽咽,哭声细碎呜呜咽咽,似是要将这么久的心酸担忧全部哭出来才好。
“右兰,你怎么在这?”顾朝风尘仆仆,海上轮渡周折几天才赶回海市,谢惊鸿寄过去的信,他根本就没收到。
“我、我从家……”右兰有意解释,谢惊鸿听见动静从二楼下来,拍着巴掌打断了她的声音。
门口兄妹二人的动静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不少洋人正在用洋文窃窃私语,谢惊鸿的把掌声将那些人的视线拉走。
谢惊鸿笑容温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今天洋行有要事需要提前关门,还行各位老板通融谅解,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唠家常加上赔礼道歉,谢惊鸿态度良好,那些洋人指望从洋行生意分一杯羹,有脾气也不敢随意发作,一个个不是虎着脸,就是哼哼唧唧的往外走。
打发了那些洋人,谢惊鸿下颚微抬,一面让小伙计关门,一边向门口兄妹二人做出示意动作,“上楼再说。”
顾朝颔首,箍住哭哭啼啼的右兰的腰身扛上肩头,以一个抱小孩的姿势抱着右兰往二楼走。
穿书七零成了大佬心头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