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魔王
能够将即便是在贵族公卿当中也拥有着极高的能量和地位的、同皇室拥有着匪浅联系的源氏变为自己最忠实的拥趸者,仅仅只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八岐大蛇对于现世拥有着怎样强大的影响力。
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当如今八岐大蛇已经积攒够了力量、将要返世的时候,这些原本蛰伏着的眷属与信徒们就全部都应声而动。
他们像是从地表下面翻出来的、往昔里面不曾暴露在日光下的黑点,密密麻麻,连起来甚至会给人一种连日光都要被他们尽数遮盖的错觉。
而在这个八岐大蛇破开封印返回现世的关键时刻,他们自然是会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封印,而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打扰。
利姆露对于这一点早有准备,但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站在这里、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会是雪女。
无论是利姆露还是青行灯都知道,对面站着的那个,绝对他们所认识的那一位雪女没有错——因为,尽管雪女这个族群在妖怪当中也算是庞大的了,但是脱离了自己族群原本的限制、成为名副其实的风雪之主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罢了。
“朱辞。”
利姆露喊了她一声。
暴风雪当中的少女身形有片刻的停顿,像是被利姆露的那一声唤动了什么；但是这一种触动很快的便消失不见,速度快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抬起手来，暴风雪呼啸而至,其中夹杂着无数的冰锥。青行灯见状轻斥了一声，连天的幽色火焰应声而起,同那些风雪相撞消融。
披着冰色的少女步履微动，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脚踝上面挂着的铃铛叮咚作响。
然后，雪女抬起脸来。
那一双往日里面灵动的眼如今是空洞的,黯淡无光的,看上去毫无神采。衬着她精致的面容,以及赛霜欺雪的肌肤,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尊不可多得的美丽玩偶。
“朱辞！”
在听到了利姆露的声音之后，雪女青色的唇瓣稍微动了动，却是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有泪水从她的眼眶当中溢出，沿着脸颊流淌，又在风雪当中很快的便冻结成为了冰晶。
但是与她悲怆的情绪完全相反的，则是周遭肆虐咆哮的风雪，携带着可怕的温度和力道，像是要将一切都冻结封存。
“利姆露大人……”雪女用破碎的、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我控制不了自己，您快走，求求您快走，我不想、我不能伤害到您！”
利姆露抿直了唇角。
[夏尔。]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与平日里面的开朗元气完全不同。
[了解。]
[特殊技能混沌之眼，启动。]
面具遮掩下的那一双眼眸光华灿灿，像是能够将这世间的一切全部都笼罩进来，一一的辨析清楚。
在利姆露的眼中，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单独的建立出来了一个图层，调低了透明度，然后在那之上，笼罩了另外一层的、更加清晰的立体建模。
那是一圈黑紫色的烟雾，或者说是丝线，缠绕在雪女的脖颈、手臂、指尖……将她像是提线木偶那样操纵，一举一动全部都脱离不了掌控。
“就是那些吧？”
利姆露低声的呢喃着，手中光影闪烁，变成了一把长刀。
他猛的腾身而起，手中长刀挥出，对准的却并非是雪女，而是擦过了对方的脸颊，刺入了雪女身后的一片虚空、同时也是那些丝线集中的地方。
“咔嚓”。
表层的空间碎裂了，露出了其后原本隐藏的部分。
那是一个坐在巨大的木质方盒上的幼女，漆黑的长发松松的挽了两个发髻，身上穿着开领极低的艳色和服，上面的花纹却并非是寻常可见的花鸟鱼虫，云纹山川，而是一个个狰狞的鬼面。
女童从袖口探出来的、纤细的十指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黑紫色的丝线，可不正是操纵雪女行动的罪魁祸首。
“呀，被发现啦。”
骤然被从自己的藏身之地当中揪了出来，女童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少的慌张。她轻轻的抽动了一下自己的小指，顿时就有冰刃四面八方的朝着这边砸了过来，气势汹汹，像是要就这样将利姆露钉死洞穿，任由鲜血滂沱流淌。
坐在匣子上的幼女一拂自己身下宝匣上黄宝石做的纽扣，朝着面前的少年露出来了一抹满是恶意的、张狂的笑容。
“我是魍魉之匣，是八岐大人座下的十三宫之一。”
她翘着双腿，露出来一点点白皙的肌肤。分明是五短身材的幼小女童，一颦一笑之间却都有着一种奇异的、充满了并不低俗的魅惑的风采。
“这只雪女，是你养出来的吧？真的是非常强大而又充满活力的孩子呀。”
魍魉之匣这样说着，秀气的小鼻子轻微的抽动了一下，面上笑容更盛。
“精致而又美丽，并且真的很好用……所以，我就不客气的接收啦。”
她玩弄着自己手中的丝线，嫩白的小手来来回回的翻折。雪女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呜咽，这一方地界的天象彻底的发生了改变。
原本是春日樱花绽放的平安京，如今却是一朝暴雪临城。草叶全部都挂上了寒霜，冰晶从云翳当中飘落，却并不会融化成水，而是足以将肌肤都割裂、血肉剥离的另类的寒刀。
“利姆露大人……利姆露大人！求求您，求求您离开吧！”
雪女的面上流淌着泪水。
“这种样子、这种样子……唯独不想被您看见啊！”
寒冰覆上了雪女的面颊，她的双瞳反黑，漆黑的妖纹在皮肤上延伸攀爬，骨质的长角从额头刺破了血肉生长出来。
那是完完全全符合人类的印象当中对于“鬼怪”的形容，虽然说并不丑陋，但是却也足够狰狞。
利姆露一言不发，握着刀的手在不易察觉的抖动——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偏生魍魉之匣却浑然不觉，甚至还要可气的朝着利姆露去挑衅：“生气吗？愤怒吗？但是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哦。”
她眉眼弯弯：“因为这个世界上面，弱者就是没有说话的权利嘛。”
无怪乎魍魉之匣会这样说。
她是被八岐大蛇的邪气经年累月所滋养的、如其名字那般曾经关押着魑魅魍魉的佛家宝匣，天长日久居然也产生了自己的灵智，是堕化的妖鬼。
或许是因为与佛家多少有些渊源的缘故，所以魍魉之匣拥有非常独特的一项天赋技能——她能够感知到其他人实力的强弱。
无论是人类也好，还是神明也好，亦或者是妖怪也好……魍魉之匣都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对方身上的力量。
所以眼下依她看来，自己面前这一位黄金之国的拥有者、雪女的主人，不过尔尔。倒也拥有着大妖怪等级的实力，但是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德不配位。
“为什么啊？这样的你，居然能够坐拥那样的黄金之国？”
魍魉之匣皱起眉来，像是对此极为不解。
“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的黄金之国，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传闻当中能够流淌出比黄金还要珍贵的稀品的国度……”她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就算是我也感兴趣……呢……”
魍魉之匣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了最后甚至消音不闻。
黑色的光束无声的展开来，穿过了她的身体。多么奇怪啊，那光束居然能够完全无视了她周身妖力布下的防御、甚至是都不曾留下反应的时间。
魍魉之匣自从诞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什么叫做死亡的味道——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你……”
她身下坐着的那一方华丽的木匣也一并碎裂，在空中化作了紫色的光点和星尘。
魍魉之匣察觉到自己在从天空当中朝着下方堕落，双眼睁的大大的，死死盯着上方那个垂首望向自己的少年。
但怎么可能呢？魍魉之匣想，她在八岐大人手下的十三宫当中，都是排名极靠前的存在，居然就被这样轻松的一朝击败、要拥抱死亡？！
魍魉之匣张开口，想要大叫着质问，却是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她的眼瞳里面倒影出来了利姆露的身影，对方一只手揽住雪女，另一只手摘去了自己面上的面具。
有庞大的魔力从少年的身上磅礴着翻涌而出，比天空还要广阔，比大海要深邃，冰冷的碾压了过来，有如深海当中倾碾过来的水，甚至是根本都没有办法从中喘过气来。
……这哪里是她之前感受到的“不过尔尔”的普通大妖。
这分明是足以引得天地异动、百鬼臣服的王！
魍魉之匣心底，甚至是隐隐有着一种她自己并不愿意承认、但是却越来越盛的念头。
这样的力量……说不得足以同八岐大人比肩！
“面具……是那个面具……”
魍魉之匣终于意识到了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那个面具……掩盖了你的力量……！”
魍魉之匣口中一阵发苦，带着血液的腥咸。
她根本不敢往下细想，如果被压抑了绝大多数的力量，所表现出来的仍旧是能够同大妖怪齐平的水准的话，那么原本的力量，又该是有多么恐怖啊？！
“你们，真的让我很生气。”
利姆露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是听的魍魉之匣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与不安。
有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崩坏，一边这样思考着。
她好像招惹了……不该去沾染的敌人。
“胆敢对于我的下属、我的子民动手的存在，胆敢觊觎我的【家园】的存在，我要你们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这一份罪孽。”
[独特技能……[无心者（无慈悲之人）]，确认发动。]
魔王身后的羽翼舒展开来，像是能够遮天蔽日。
“青行灯。”
“是、我在，利姆露大人。”
往日里面俏皮的的百物语之主单膝跪下。
“请您下达指令，我将成为您手中的力量，追随您去往任何地方。”
她的眼眸里面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彩。
妖怪慕强。幽冥趋光。
这是她所追随侍奉的主人，强大耀眼到了根本没有办法挪开视线的程度。
所以……
“请尽情的、按照您的心意去使用我吧。”
青行灯相信，不仅仅是自己，整个黄金之国、那无数汇聚在利姆露的麾下的妖怪们，应该都抱有着与自己相同的心念。
请让我……能够成为您的宏图和伟业上一星半点的缀饰，便已经足够知足！
“为我打开通往地狱的道路。”
利姆露的声音平淡而又冷漠。
“我的国家被外敌入侵、被恶者破坏……这样的事情，我不想要再看见第二遍了。”
他的情绪有片刻的失落，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很快便将其遮掩下去。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个打算的话，那么我就先一步的踏毁他们的领域。”
少年手中的长刀反射着寒光。
“这样的话，想来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再去看着别人的家了吧。”
青行灯从来没有见过利姆露那样的，冰冷而又凶戾的表情。
但是她并不会因此觉得惧怕，正好相反，心脏在胸膛里面过分活跃的跳动着，发出了“砰砰”的声响，有如擂鼓，几乎要让青行灯以为自己浑身上下冰冷的血液都一并沸腾了起来。
那是……她所侍奉追随的王，是这个世界上面最接近“百鬼之主”的存在。
所以她心甘情愿的臣服，低下了自己骄傲的头颅。
“谨遵您的意愿。”
“魍魉之匣……是么？”
利姆露伸出手来，将破碎的木匣捞起。
“我不会现在杀你。”
“我要你和我一同见证，八岐大蛇的覆灭！”
在魍魉之匣不安的抖动当中，她听见那个少年一字一句的道：“因为我为魔王。”
“——我为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