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六点,三个小时对于三十个小时没合眼的人来说时间虽然有点少,但总比没有的好。
视线划过女人温凉得仿佛不带温度的脸蛋,聂南深拿着毛巾的骨节微紧,仿佛像是没听出女人语气中的讽刺,淡淡的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她歪着脑袋,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不像吗?”
“我今天会晚点去公司,”聂南深依旧面不改色,把毛巾收好才看向她,“看护今天会过来,乔秘书这几天也会留在这里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直接给她说,”顿了顿,才继续道,“或者打我电话。”
言晏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聂南深最后还是等到余妈过来,亲眼看着她吃完东西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医院。
男人办事的速度一向很快,十点不到乔秘书就带着看护来了,看护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十分健谈,在照顾病人方面很有经验。
她不大明白为什么聂南深已经给她找了看护还让乔秘书过来,当然,她也没有多问,一个人两个人反正都是一样的。
下午三点的时候,安苏来了一趟。
乔秘书见来人是安苏,于是在简单的打了招呼之后就自觉的带着看护出去了。
女人上身穿了一件及腰的黑色夹克,高跟鞋,波浪形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贯秉承了聂千金张扬叛逆的穿衣风格。
“你怎么来了?”言晏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提着水果和装着书本的口袋进来,“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因为前天夜里安苏整整熬了一个通宵,一般按照聂小姐的习惯至少要补个两天才能回神。
“我哥啊,”安苏有气无力的开口,随手把手里的水果和装着书的口袋放到茶几上忍不住抱怨,“现在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觉还没睡足就打着电话催我过来,说怕你一个人在医院闷着了。”
说是抱怨,但那语气里也真没什么不乐意的意思,搬了根凳子反着坐下,双手随意的趴在靠背上将书递给她,“诺,还不忘嘱咐我给你带两本你喜欢的书。”
看似随意,但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聂安苏一直在观察着言晏的神色,只见她只是用左手把书接过,看着她微笑着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不会闷啊,开着窗户的话空气也挺好的,反正也放了假好好养几天也不错。”
这些小事其实不用聂南深嘱咐安苏也会做,她这么明晃晃的搬出聂南深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但见言晏不想多提,安苏也没有问什么,看了眼她被石膏绑着的手,关心的道,“感觉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先在医院观察几天,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她点点头,旋即十分嫌弃的道,“尤其是疤,女孩子身上留疤可丑了。”
言晏笑笑,书应该是从聂宅带过来的,已经拆了封,她打开随手翻着,“倒是你,”抬眸玩味的看了她一眼,“那天回的聂宅?”
“不然?”
安苏反应了两瞬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她那天和纪容司,顿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宝贝儿,你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思想?”
言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调侃道,“谁知道你会不会经不住那男人的诱惑巴巴跟着跑了。”
“切,”聂安苏极不屑极傲娇的哼了一声,“我才不会。”
“秦思砚呢?”言晏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本,是一本经典的俄国名著,原版未经翻译过的,唇角勾着淡淡的弧度似随口问了一句。
安苏微微一怔,看着女人恬静的脸,秀眉微微皱了起来,“言晏。”
见她没有回答,言晏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里的书,“不是聂南深接她回来的吗?我想她除了回聂宅应该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你没有见到她吗?”
安苏依旧皱着眉,“不清楚,我昨天回去后就睡了,今天早上起来也没看见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女人的脸色,“不过听家里的佣人说,她回来之后脸色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哥吵架了。”
闻言言晏才抬起头来看她,见安苏那一脸忐忑像是生怕说错话的模样,她有些失笑,“我没别的意思,”合上手里的书本,淡淡的道,“只是之前听说裴景旭因为家里出事被罗马警方遣送回江城了,所以才想问问她那边怎么样了。”
“裴景旭那个渣男你还打听他做什么?”安苏一听就不乐意了,“本来他们两在一起我全家都不同意,为了这事我妈没少苦口婆心的劝,是她自己不听,”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削皮,慵淡的道,“况且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她自己会担着。”
言晏抿了下唇,裴家因为松虎的事被查出当年在江城的背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况且十多年前的事,就算真的查第一个也不该查到裴景旭头上。
十四年前……
言晏看着面前低头专注削着苹果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突然开口,“安苏。”
安苏头也没抬,浅笑着应了声,“嗯?”
那些苹果皮在她手中整齐得一点没断掉,对她来说好像是极有乐趣和成就感的一件事。
“你七岁以前的那些事……现在偶尔还会想起什么吗?”
“七岁?”
安苏一脸茫然,然后歪着脑袋似乎想了半天,“哦,你说那个啊,”她语调清淡,“早忘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啊。”看了眼言晏,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埋头继续削苹果,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见她脸色自然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言晏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好久没听你提起了。”
安苏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还想他干嘛。”
确实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聂家在那场打击行动中造到重创,父亲去世,安苏更是遭人绑架成为人质险些丧命……不管哪一样都不足以让她再刻意的去回忆。
有时候选择忘记,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
警署看守所的休息室,秦思砚双手紧握在身前等候着,虽然是坐着,但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些许的不安和焦躁。
没多会儿,穿着警服的男人就进来了,她立马起身迎上去,“警官,景旭在里面怎么样了?”她手足无措的道,“我想见见他。”
“不好意思秦小姐,”中年男人十分客气,但态度很坚决,“由于目前这件案子还处于调查阶段,所以不能安排任何人会面。”
女人脸色一下白了下来,她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景旭为什么会被抓进去,一回江城就发现整个裴家现在都被警方的人扣押调查了,新闻上的报道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的。
“他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呆在罗马,裴家在江城这边出了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她几乎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不能安排会面,起码你们也该让我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吧?”
“这个……”男人有些为难,但还是道,“很抱歉,我们实在不方便给您透露。”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秦思砚兀自站在那儿,过了好半天像是才想起拿出电话拨打出去。
这个时候她能找的,也只有聂南深了。
………………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虽然病房里找了看护,但聂南深还是每天下了班就会来医院,甚至经常在还没有到下班点的时候人就出现在了病房,对此言晏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边安心的配合医生做检查,一边偶尔会向詹聿打听案件的进度,不过暂时都没有什么进展,那天别墅附近的监控被人动了手脚,事情又发生在晚上,像别墅郊区那样的地方在那个时间点基本不会有人出入。
路潞是三天后醒来的。
虽然两人的病房只隔了一层楼,但言晏行动不方便,于是也没能去看看她伤势如何,只是听安苏说除了枪伤稍微严重点,其余都是些皮外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之后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楼上的另一间普通病房,与言晏那间明亮光彩的房间不同,深色的窗帘被拉上了显得整间屋子密不透光,冷白色的风格仿佛都成了暗色调。
坐在床上的女人虽然脸色苍白,但比起言晏刚醒来的时候明显要好很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房间开着灯,所以不会显得太暗,路潞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头,“我刚才听你的手下说你最近都在忙这个案子,”她看着在房间内一会儿调整点滴,一会儿又去烧热水的男人,指尖绕着发丝扫着自己的脸蛋,有些疑惑,“詹聿,你在我这里这么浪费时间没有问题吗?”
她听叶琅说,从她进医院到现在,一直都是詹聿在照顾她。
詹聿穿的是一身便装,运动型的休闲服不似警服那样看起来严肃冷漠,凭添一种亲切感。
“你是案件的当事人也是受害者,”他倒了一杯水后又拿了几颗药递给她,“我这是在例行公事。”
“啧啧,看不出来一向是个工作狂的詹警官翘起班来连借口都是一套一套的。”除了那记枪伤和不算严重的皮肉伤之外,路潞既没有断胳膊也没有断腿,她伸手就接过了詹聿递过来的热水,干净精致的五官带着娇俏的笑。
詹聿忍不住失笑,看着女人安静的吃完药,才病床旁坐下,“我听言晏说,那天那人似乎是冲你来的,对于这个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不知道啊,我长得这么好看,记恨我的人实在太多了。”外界所知路潞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再加上一年前才从国外回来,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但她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她把空了的杯子递给詹聿,漫不经心的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某个狂热粉丝,得不到就想毁掉的那种,”她冲他笑笑,“你也知道,我最近可是经常霸占娱乐新闻的头条。”
至于那个常置头条的原因,整个江城只要稍有关注的人都知道。
詹聿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看了眼她露在空气中被包扎着的手臂,才低声道,“你住院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你助理会处理,其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别,”路潞一脸受宠若惊,悠悠的望着容貌英俊的男人,半开玩笑的道,“我助理帮我做事好歹我也是开了工资的,这些小事我可不敢麻烦詹大队长。”
詹聿看着她,同样笑道,“跟我还这么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詹聿给人的感觉一直很冷漠,但是笑起来却会给人一种平易近人又明朗的感觉。
只不过他不经常笑而已。
对上那双明显得似乎毫不掩饰的双眼,路潞脸上那抹娇艳的笑容滞了滞,唇角的弧度也缓缓淡了下来。
她敛着眸,“詹聿。”
“嗯?”詹聿看着女人长而卷的睫毛,嗓音低沉而柔和,“怎么了?”
路潞看了眼手上缠着的绷带,然后才抬起头来,淡淡的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为她做的已经渐渐超出朋友的范围了。
她看着男人英俊而成熟的脸庞,脸上似乎卸下了那层伪装,微微笑着的模样看起来不再那么刻意的娇媚但却是少有的认真,“我也承受不起谁对我这么好。”
男人五官似乎僵硬了一下。
詹聿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她清明的眼睛淡淡的问,“池骞没呢?”
“你们不一样。”女人淡淡的嗓音听起来很动听,但语调平淡得几乎没什么波澜,“对于一个不走心的人,假意也好装模作样也好,他不会有什么损失。”
恰得目的的逢场作戏谁也不用在意谁。
詹聿似乎笑了一下,“所以你才选择分手?是因为你觉得他不是真的爱你?”
“不是。”
她依旧浅笑着,回答干脆却没有再解释什么,詹聿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的道,“对你好是我的事,我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损失,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路潞没想到詹聿会这么说,刚想再次开口,一道带着冷嘲又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詹警官看起来似乎很闲,还有工夫在这里担心别人。”
房内两人几乎是同时皱了眉,詹聿更是清楚的看到,面前的女人几乎是一瞬间就冷下来的脸蛋,半点没有之前的俏然艳丽。
詹聿拍了拍女人露在外面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你休息会儿。”
一句话的时间,气场冷冽的男人已经走了进来,视线落在那双被缠着绷带的手上,狭长的眸眯起,然后看着起身朝他走过来的男人,唇畔划出不声不响的寒芒,“自己的女人,当然得自己照顾,”视线瞥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单手插兜从容不迫,“这点事怎么好意思麻烦詹警官?”
男人眼底的冷意几乎毫不掩饰,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掩饰。
显然,从路潞说不敢麻烦詹聿开始,池骞没已经在门外了。
詹聿自动忽略了他此时言语中的刻意,视线扫过门外。
因为担心没有抓到凶手的这段期间对方会再次找上门来,所以他一直安排有警员守在门口,但此时门外别说警员,连个人影都没有。
“袭警?”詹聿眉梢微挑,勾唇看向面前轮廓处处都显得冷然邪肆的男人,讥诮道,“池当家的是不是有些太猖狂了?”
“我以为这么多年詹警官已经习惯了。”池骞没面不改色,说出的话更是将那嚣张猖狂展现到了极致,他看了一眼床上从他进来开始就没有开过口的女人,脸色缓缓沉下,更是不客气的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詹警官现在可以离开了。”
“在凶手没有抓到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詹聿看着男人明显不善的眼神,半个身子将路潞挡在了身后,“路潞现在是警方的重点保护对象,我有责任也有权利负责她的人身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他认为他也有作案的嫌疑。
闻言池骞没低低笑了一声,“詹警官这到底是在拿责任作借口,”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冷然不带温度的眸底谙着戏谑的嘲弄,“还是在借职之便以权谋私?”
在这除了医用器械和对话声之外显得尤其安静的房间内,那沉冷的声音在二人之间被压得格外的低不可闻。
问是这么问,语气却是陈述的。
詹聿唇畔同样划出一抹冷笑,不闪不躲的对上男人杀意弥漫的视线,“是,又怎么样?”
那冷锐犀利的气势半点不弱于常年手染血腥杀伐果断的男人。
刹那间,本就阴冷的房间温度骤降,无声无息的压抑窒息感顿时遍布了整个病房。
狭长的眸微微眯起,池骞没唇畔的弧度逐渐冰冷,谙着嘲弄,又像是噙着不着痕迹的残冷。
一黑一白,一暗一明,说不上仇人但双方的身份立场就注定了处在对立面,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骨子里都有常人不及的狠厉。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女人终于开口了,“詹聿。”
似乎因为这一声,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松弛了些。
池骞没阴冷的俊脸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因为这一声变得更加阴沉,路潞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脸色,话是对詹聿说的,“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不然耽误了工作就不好了。”
路潞微微笑着,似乎刚才男人进来时那点冷然的神情只是一场错觉。
詹聿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放心,女人冲他笑了笑,“这里是医院,池当家毕竟作为我的前男友,他不敢在这里对我怎么样。”
然后视线才落在一旁气势冷硬的男人身上,绯唇勾出嫣然的笑意,语气仿佛变了个人,又像是在讥诮着什么,“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当家的好好聊聊。”
詹聿看着女人半点温度也无的眸,犹豫了下,还是应了一声好字,“案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医院这边我也会加派人手过来看着,”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有什么问题记得打我电话。”
她微笑,“谢谢。”
詹聿点点头,临走前看了一眼气势冷然淡漠的男人的侧脸,然后才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病房。
房间内没有了第三人,空气足足静了十几秒。
男人站在冷白色的灯光下,修长的身形被剪裁熨烫得极好的深色外套所包裹,一如既往的暗色调仿佛是从男人骨子里的泄出来的阴冷,倒是与这冷冰冰的病房相得益彰。
英俊的五官线条分明,薄唇勾着不深不浅的弧度,唯有那双墨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女人,似乎在等她开口。
路潞见他只看着她不说话,精致的五官才淡淡的笑开,歪着脑袋望着站在床尾的男人,语调清冷仿佛挂了张面具,“当家的该不会真的把那些警官怎么样了吧?”
对着他和对着詹聿,从言语到说话时的神情俨然判若两人。
“怎么,”池骞没微微挑起眉,看着她那张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脸,似笑非笑的开口,“担心我?”
“怎么会,”女人一脸的笑容可掬,“我只是在想,詹聿怎么不趁这个机会把你抓进去先关上几天呢。”
她杏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没上妆的脸蛋依旧显得格外明媚,但说出的话直接就让男人表情冷了下来,鄙夷的嗤笑,“几个没脑子的新人,要引开很容易。”
他还没有蠢到在这个时候和詹聿明面起冲突,虽然也不惧,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
这一点詹聿自然也能想到,所以才没有当场有要抓他的意思。
互为眼中钉的人,他们对对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路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