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很奇怪。
其一,是它总在下雨。虽说只有春夏会有雷雨和暴雨,但绵雨四季都不会停。其中冬天的雨最令人讨厌。因为洗头发和衣物会很麻烦。周妤所租住的屋子虽然号称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是半冷不热的。支付额外的钱来购买形同虚设的热量,还要说服自己“这总比冷水好一些吧”,实在是令人感到无奈。
在怪异的,频繁的雨之外,这座城市的另一重怪异则是地铁。东西两道最大的环状轨道据说是同时建设的,将市区分成两部分包围起来,环内歪歪扭扭地贯穿着七八道较小的支线,串连几个重点商业区。但具体是哪些区域周雨却也说不上来,因为他很少去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也许周妤因为实习工作的缘故对西段地铁比较熟悉,但对于周雨来讲,这个城市的地铁完全是陌生的。
甚至连这座城市的名字,也十分奇特。米根竹,这个词据说是和某个古老传说有关联,而街道的命名方式,只消看一眼城市地图就会感到古怪。
简单地讲,就是大杂烩。
举个例子,米根竹大学周遭的路段命名几乎都和“竹”沾边,比如“虚节路”、“清碧路”、“竹取路”。
西南角一带则是神兽派,比如“青鸾路”、“龙须路”、“毕方路”。
而到了西环地铁尽头,周雨计划杀死小早川沐的那一带,街道名字又变成了“天文派”。从他登上地铁的“新月路站”开始,后面依序是“心宿路站”、“食既路站”、“拱极星路站”、“浑天路站”。可以想见周遭全部都是类似的命名模式。
另外,也有比较简单粗暴的“东一路”、“东二路”、“东四路”、“西一路”,此类似乎可以一直数到一百的名字。
各式各样风格的路名,仿佛形成了不同类别的派系一般,让人乍眼看去时就忍不住头昏脑涨,哈哈大笑,说“这些名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也许,在周雨身上发生的事情,也能算是这座城市怪异的一部分。
当“周雨”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是在某个KTV包厢里。音响传出女人唱歌与摇滚节拍混合的嘈杂动静。周围光线昏暗,浓烈的烟臭弥漫在封闭干热的空调间中。新生的他横躺在沙发上,慢慢转动视线,看到自己凌乱敞开的上衣领口,白色里衣的花边露了出来。
再顺势望下去,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正用一只手压制住这具身体,在身体中段来回抚摸着。伴随着面孔上堆叠的油腻笑容,其嘴唇不断翕动,或许是在说些什么,但由于包间内的嘈杂,他一点也没有听见。
“周雨”一瞬间就恍然大悟了。
哦,这样啊。
用两三秒时间理解现状以后,他转了转脸,打量旁边的茶几,上面摆了酒瓶与果盘,很遗憾水果都是切好了的,没有贴心地提供刀具。在沙发尾端的地方,放着三个包。两个是男士款的公文包,还有一个是印花帆布的粉蓝背包。
也就是说,应该还有一个男性。
是临时去洗手间了呢?还是被自己身上这个活体样板般的猥琐中年男找借口赶走了呢?
两个公文包的造型与新旧差别很大,“周雨”身上这个男人的西装和手表看起来也价值不菲,像个老板或主管之类的人物。考虑到这一点,旧公文包的主人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在“周雨”短暂思考的时间里,中年男人解开了“她”的腰带。似乎是由于没有抵抗的缘故,他的力量明显变轻了。汗湿的手指伸进衣服内侧,充满油脂的脸凑近过来,在“她”的脖子边贪婪地闻嗅着。
这男人的嗜好可真奇怪啊。
“周雨”平静而好奇地想。
这么拼命地动用鼻子,算是正常做法吗?
唔……不过先把他解决吧,总之。如果第二个人突然回来的话,就到时候再说。
“周雨”微微耸了耸肩。随即,他快速向侧一伸手臂,一把抓住距离“她”最近的酒瓶,全力挥起,朝着肥胖的后脑猛地敲了下去。虽然瞄准的是颅骨的脆弱处,但一来角度限制发力姿势,二来这具身体的素质并不理想,所以他半分也没有迟疑,打第一下后紧跟着第二击。
连续在肥胖男子的后脑上狠狠敲到五下时,酒瓶砰然破碎,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秒左右。中年男人尚未找到机会惨叫,便已经失去意识,晕倒在“周雨”身上了。
“她”用空出来的右手摸了摸肥胖男子的后脑,有部分血迹,但量不多,颅骨也没有明显的变形,大概率不是致死伤。
嗯……遗憾。
“周雨”对自己叹气,找几根麦克风的音频线将中年男人绑起来,然后搜索起沙发上的三个背包。
首先是那个看起来最昂贵的金饰公文包。里面放有不少现金,还有一部智能手机,是流行新款,刚好具备指纹解锁的功能,拿那个中年男人的右手拇指试了试,果然成功了。
打开他手机的聊天软件,好友分类只有“同学”、“家人”和“工作”三种。最近联络人里除了注明“总经理”、“董事长”之类的商务人士以外,还有两三个颇值得推敲的称呼。虽然显示为最近联系人,聊天记录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剩下。
略微挑选了一下后,“周雨”对一个备注为“莉小姐”的在线联系人发出消息。
【明晚有空吗?】
在来得及决定下个目标以前,“莉小姐”就回复了。一个动态的猫咪表情,搭配一句“嘻嘻,这么快就想我了吗?”
周雨立刻回复她:家里的母老虎不在,请你吃饭。
更多可爱系的表情包发了过来,然后是几句体贴的关怀与撒娇,最后连照片都发过来了。从语言和图片的使用习惯来看,对方相当的年轻,说不定连二十岁都不到。
嗯……应该怎么说呢。手机主人还真有一手。
周雨在心中感慨,一边与“莉小姐”既亲热又空洞地交流了几句,留下足够多暧昧的发言,将所有文字连带着好友界面截图,然后删除这段全新的记录。随后他打开网页,注册一个新邮箱,将所有的图片上传保存,浏览器的历史痕迹则全部清除。
虽然技术人员多半可以把数据找回来,不过从手机主人把情人和家人放在同一个社交账户来看,他的信息安全意识大概很糟糕吧。只要留出一两天的空闲时间就足够了,只要能去另外的地方把邮箱里的图片下载走,之后邮箱被追踪破解也无所谓。
创建和上传都完成的很快,也没有谁敲门的迹象。周雨把手机放回公文包里后,又打开那个属于女孩子的帆布背包。
里面的东西他同样很陌生,只能优先取出手机。蓝底青花的手机壳与这具身体指甲上的美饰风格很相似,可以推断这是自己的东西,用指纹解锁也成功了。
这样就很方便了。
那么,
“周雨”随便整了一下衣服,把点唱机的音量调到最小。他用酒瓶的碎玻璃割开昏迷男人的裤子与西装。除了内裤和被捆绑的手脚外,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遮挡的布料。
这是一具过度发福、如同死猪肉般的臃肿裸体。“周雨”看过去时,莫名其妙但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要用什么形状的刀具、多大的力道和角度才能顺畅切开。
鲜血倒是还好,沾得满手脂肪是很令人讨厌的。
……光是这样静悄悄地想象着将人解剖杀死的行为,某种满足感就充溢着胸膛。
即便明白这是违反伦理与法律的举动,即便对这个试图性侵犯的男人没有产生激动和憎恨的情绪,“她”还是不停地想象着用玻璃片将这男子开膛剖腹的场面。
喜悦感从背脊向脑部爬升。
在这种昏昏然的战栗中,“周雨”找了杯还未动过的酒,用含冰的酒水把中年男人泼醒,又轻快地捡起地上的玻璃片。
本来这男子流的血就不多,只是因为冲击而暂时昏厥,被冷水一激就醒转过来。男子迷迷糊糊地瞪着眼睛,几十秒后才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大概是被“周雨”手中的玻璃片给吓到了,他的脸孔开始抽搐起来,腹部的肥肉也连带着抖动不已,就好像一座发生小型地震的肉山模型,看起来极有观赏性。
对此,“周雨”的回应是轻轻地偏了偏头,将滑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啊,您醒了吗?”她微笑着说,“一下子清醒,头可能会有些晕呢。您想喝一点水吗?”
中年男子颤抖着摇头,在企图张开嘴解释以前,“周雨”歪歪头,把手指竖在嘴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乖,不可以吵闹哦。”
像是安抚不知所措的孩童那样,他温柔地劝说道:“事情我都理解了,请您安静一点。”
“——万一招来服务员的话,我就只能先把您的喉咙割开了。”
啊,这个人实在不成器,光是这样好言好语地说了他两句,竟然就开始呜呜咽咽地流泪了。成年男人胆小成这样,到生意场上要怎么活下去呀?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裸体的缘故。据说人类在失去衣服以后就会特别没有安全感,毕竟那是作为文明生物的标志。没有这层装饰的话,即使是人和猪的区别也会变得暧昧不清吧。
看到男子呜呜地流泪以后,“周雨”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摄影,以诱哄的语气说道:“好啦,好啦,不要哭了。来,乖。学个猪叫吧。”
起初,男人不太情愿,但被玻璃片在胸前小小地割了几下后,便回心转意了。
先是趴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叫着,然后像蚯蚓那样爬来爬去,最后把自己的袜子一点点吃了下去。
“周雨”在旁边拍摄全程,下达指令后就温柔地鼓励他,说着“好乖”、“真听话”、“真是好孩子”之类的安抚。一切搞定以后,还把录像内容在他面前稍微展示了一下。
“那么今夜就到此为止,希望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唔……如果再来找我的话,这个录像和您出轨的证据就会被展示给所有您认识的人。”
最后,“周雨”像摸小狗脑袋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又在他的公文包里抽走全部的现金,拿着自己的背包,走出了大楼。
走出半个街区后,他注意到路牌上写着“奥斯尔路”。
对于路名,他没有一点印象。
不止是路。
连自己原本是谁,原本该叫什么名字,他都完完全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