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20201121

【叶藏的世界】

“哗啦啦——”

水流自花洒倾斜而下,将他蓬松乌发打落,鬓边发可怜兮兮地贴在脸颊上。

陀思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果然是上香波吧。’

他看身前的叶藏,他的酒还没完全醒,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浴缸中,双手抱着自己的腿。

他全身上下没什么脂肪,胳膊也好、腿也好,细瘦得可怜,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身材跟叶藏十分相似。

他们所在的浴室并不算小,室内装潢更是夸张得过分,金碧辉煌,充满了沙皇俄国时代的风采。

这当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的,他对生存环境几乎没有要求,甚至能蜷缩在下水管道内。位于东京的这处安全屋是伊万冈察洛夫布置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过往的生活中,陀思并没有照顾另一个生命的经历,他不曾养过宠物(小猫小狗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而人类,伊万在生活上经常照顾他。

‘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他的大氅落在外面,可能是摊在沙发上吧,陀思穿着单薄的里衣帮醉醺醺的阿叶洗头,手指缝间细软的头发在流动,叶藏蜷缩着,昏昏欲睡。

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打开水流,冲散泡沫,没有提醒叶藏闭眼,也没有帮他捂住耳朵,后者被香波泡沫迷了眼睛。

等用大白毛巾帮他胡乱揉头发时,陀思才发现阿叶的眼睛有点红。

他立刻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却没说话,等到阿叶洗完澡后,直接拉着人的胳膊,推开客房门。

阿叶像个孩子似的,亦步亦趋跟随着他。

“这里。”

陀思的脸几乎变成Q版的了,他伸出手指指了下华丽的大床,又抬起另一只手,对阿叶挥挥,表示晚安。

后者也没怎么说话,爬上了高脚床,被褥严严实实盖在身上。

“晚安。”他小声说。

……

之后几天,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没有回来,这间屋子里只有叶藏一人。

他从未过独居生活,倒不是说他是社交生物,事实上,叶藏非常恐惧与人交流,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活在完全没有人类的地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安全屋中,他却过上这种日子,酒水统一藏在一楼的酒柜中,涵盖他喜欢的所有品牌。

而他常读的书籍也整齐排列在书房的架子上,杂志则按照发售日期被悄悄塞在门缝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给他准备了一间画室,水彩颜料等都是他常用的品牌,他都懒得想陀思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他就是知道。

当他住这里时不用与外界交流,没有任何人打扰他,想要的一切会主动送到他的面前。

在温水般的保护层中,叶藏奇妙地镇定了下来。

第六天的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了,他跟叶藏说:“东京国立美术馆更换了一批展览。”

“是梵高的画作。”

当时阿叶正在画室里做妖怪的自画像,他听后手指微动一下,嘴角扯出笑容道:“哎呀,那真是……”

又是女人般轻巧的口吻。

陀思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他看着叶藏与自己无比相似,却又不同的脸庞,偏了下脑袋。

——想要使用他,就必须先修好他。

陀思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吗?”阿叶愣了一下。

‘现在是几点?’他茫然了,在这与世隔绝的一周中,他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与其说是丧失,不如说是根本不想知道,他在自我催眠、自我麻痹上是绝对的好手。

“晚上12点。”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不需要听见他的问题。

“但你睡不着吧。”他说,“你睡不着,现在美术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刚好合适。”

……

‘说是寻找阿叶。’【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根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搜索了叶藏去的所有酒馆,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若要说有什么是他才知道的,无非就是叶藏现在酗酒的量越来越大,简直就是泡在坛子里的酒鬼。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阿叶,不管后者有没有抵抗……应该是没有抵抗的……’【中也】想。

搜索三天后毫无进展,连红叶大姐手下的人都加入了。

“啧。”

【中原中也】不愉快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出某个名字。

“摩西摩西,这里是武装侦探社……”

“我找江户川乱步。”他是这么说的。

……

东京国立美术馆

梵高画展

‘第一次见到梵高的自画像,是在国中时代。’

阿叶跟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空无一人的美术展馆内,因为是东京国立美术馆,哪怕是深夜也是有警备巡逻的,各处的监控设备如期运转。

也不知陀思妥耶夫斯基做了什么(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不知道的话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他们踱着步在展览厅内走着,无人打扰。

陀思本人对美术无额外的兴趣,他喜欢音乐,会听大提琴演唱会。

阿叶则不同。

‘我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被他的自画像。’

他感受到了惬意,仔细说来,这种惬意来自两方面,一面是他不用与人类接触,直到现在叶藏都深深恐惧着人类。

另一方面则是深夜进入美术馆的,小小的不合法。

不是龙头战争那种直面鲜血所带着来的恐惧,一点不合法,会让他神清气爽,可港口黑手党,暴力太多了,他成日奔波,痛苦不堪。

“谢谢。”当站定在画像面前时,他发自内心的、真诚地对陀思妥耶夫斯基道谢,“我是说,谢谢。”

陀思正在看画,因阿叶出声了,他扭动头颅,脸上带着某种绝非快乐的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叶藏道:“没什么。”

他问:“你被修好了吗?”

“哎?”

叶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仔细看来,那笑容深处还有隐藏得极深的恐惧。

陀思妥耶夫斯基充满耐心地询问:“我是说你被修好了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

叶藏不断推脱着:“不……”

陀思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他耐心而细致地解释道:“到了我们这份上,也只有跟对方说话才不会觉得有问题,你知道的,跟普通人说话,就像是跟金鱼或者蚂蚁,一眼过去什么都看透了。”

“不正因为如此,你才变成这幅破破烂烂的样子吗?”

叶藏不说话了,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难堪还是其他。

“跟我在一起怎么样?”陀思说,“那样的生活,怎么样。”

叶藏缓慢地说:“非常的……惬意。”

他下意识地说:“是我想要的。”

‘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他就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可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说不清楚,整个人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摸清除了,灵魂都被看透了。

‘可我也看透了他。’

他犹豫起来,这样的生活真是好的吗?当然是,某种意义上是他梦寐以求的,可就因为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怎样的人,他也胆怯了、恐惧了。

陀思逼近了他,在梵高的自画像面前。

梵高的眼睛,那双隐含着疯狂的眼睛看着他们,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距离我很近、非常近、我能看清楚他的瞳孔,那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他跟我是一样的,我告诉自己。’

“你跟我在一起吧。”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会修复你、维护你、让你生活在舒适圈中,除了我你不用跟任何人类接触。”

‘你不用承担那些罪孽,罪孽是人类给予你的。’

他没有说出口,叶藏却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要说什么。

他冰凉而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叶藏的发间,头皮是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额头也是凉的。

他们两的额头贴在一起,呼吸交融着呼吸。

“你想听马太受难曲吗?”

他问道。

……

【文豪野犬世界】

“什么?!”【中原中也】问,“阿叶失踪了?!”

“是的,”中也说,“抱歉。”

他压根没往叛逃的方向想,叶藏跟【中原中也】都是异世界的来客,对他们来说,叛逃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是太宰的话,忽然失踪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在意,可一旦换成阿叶……’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阿叶的模样,更具体说来,是他羞怯而腼腆的笑容。

‘可恶,明明知道他跟太宰的智谋是一等级的,却不得不担心他。’

远在横滨的【中原中也】却因对方的话陷入深思。

北海道、龙头战争、俄罗斯组织……

他的额角猛地爆出几根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道:“听着。”

“我应该知道带他走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