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治郎是被脸颊旁冰凉的触感弄醒的。
他睁开眼,柔软的脸颊陷入温热的被窝。鬼的体温一向偏低,或许是被热气蒸腾,炭治郎的脸上微微泛起一片薄红。
“悟君?”炭治郎迷迷糊糊偏头。
鬼本来不需要睡眠,毕竟本就是在夜间活动的生物。
可或许是因为人类的体温暖化了柔软的被窝,不知不觉间,炭治郎也陷入沉眠。
他落入一片钴蓝色的海洋。
“醒了吗?”眼见着人迷迷瞪瞪转醒,五条悟收回了手。
他的指尖还沾染着晶莹的水珠,有几滴还顺着炭治郎的脸侧往下滑,滑落进被褥里。
一看就知道,刚刚某人到底是干了什么好事。
“醒来了就快起来吧。”炭治郎刚醒还有些迷茫。
没有人会不贪恋被褥温暖的热度,然而五条悟二话不说,直接把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带着一点点甜味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炭治郎吸了吸鼻子,总算是慢慢恢复了清醒。
殷红的鬼瞳停留在白发男人背后,炭治郎摸了摸方才有冰凉触感的皮肤,忽然间有些坐立难安。
‘悟君他……还在生气吗?’
可是对方身上的气味却又好像和平常一样。
“炭治郎先等我一下吧。”
似乎是察觉到鬼少年的实现,五条悟手上的动作一顿,也没回头,对着炭治郎说。
六眼的视野范围不存在所谓的死角,就算是五条悟没有回头,他也毫无疑问地正在注视着炭治郎。
“等会儿我们就出去。”
“诶?”
这下子轮到炭治郎感到疑惑。
“我们今天有什么事要做吗?”
他的视线微微一偏,布置干净整洁的餐桌上一簇脆嫩的青色忽然闯入眼底。
是迦具土之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五条悟找了个花瓶,注水后把青色彼岸花放了进去。
‘可能是怕枯萎吧。’
炭治郎这样想。
可是本质其实是咒物的迦具土之心,真的会枯萎吗?
“不,冥冥的消息还没来,目前应该还没有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
也不知道白发咒术师在孤岛些什么,炭治郎听到他一会儿把衣柜门打开又关上。
“但是炭治郎今天有别的任务哦?”
五条悟的声音隔着房门,带上了一点沉闷。
嗯?
不知道最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发男人好像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图,炭治郎只好乖乖等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观察阳光下漂浮在空中的细小颗粒。
说起来,自从昨天以后,悟君的态度就很奇怪……
炭治郎的视线又控制不住落在一旁的迦具土之心上。
迦具土之心的花瓣边缘还沾着几滴水珠,要落不落垂挂其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浅淡的七彩光芒。
虽然外表像是花,但是迦具土之心并没有普通花朵那样浓郁的香味,只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反而更像是青草一般的气味悠悠扩散,弥漫在空中,浅薄得几乎要消失不见。
炭治郎伸出手,想要触碰即将坠落的水珠。
“炭治郎?”五条悟恰好这时候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炭治郎猛一下缩回手,回过头看着五条悟。
然后他一瞬间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因无他,五条悟穿得这身实在是太靓丽了。
最强咒术师本来就长相极好,摘下眼罩当街就要被星探追着跑。他今天又特地没有带眼罩,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副金边墨镜,根本就挡不住那双璀璨的苍蓝眼瞳。
五条悟也没穿往常那身黑漆漆的制服,反而是穿了一身西装——应该是这样说吧,炭治郎不太确定,袖口和领带上都别着明显造价不菲的装饰。
“悟君?”炭治郎好一会儿才从五条悟几乎浑身闪闪发亮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如果是要做什么任务,这样穿起来未免有点太不合适了。
“嗯?”不过五条悟故意卖了他一个关子。
“我这样是和今天给炭治郎的任务有关。”
“炭治郎。”
“今天陪我出去约会吧。”
“嗯?好。”炭治郎下意识点头。
片刻后,等他被五条悟拉出门好久,鬼少年才恍恍惚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炭治郎:?
炭治郎:!!
*
五条悟先带他去了一片花田。
可能是这种地方偏僻,又或者是某位最强提前包了场,他们两人进去的时候,整片花田中再没有其他游客。
“好漂亮!”
炭治郎睁大眼,满目望去都是绚丽的色彩,层层叠叠,像是海浪一般闯入他的眼底。
虽然现在并不是繁花盛开的季节,不过也仍有相当一部分花朵竞相开放,堆堆嚷嚷将两人簇拥在其中。
“很漂亮吧?”
落后炭治郎两步,白发男人低头,看着前面小心翼翼触碰花朵的鬼。
炭治郎似乎很小心,尽管只是轻轻的触碰也小心翼翼收着指甲,生怕鬼尖锐的利爪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娇嫩的花瓣。
他凑得极近,馥郁的花香争先恐后闯进脑海。并不难闻,只是这么多花朵簇拥在一起,他都快要分不清每朵花的香气。
红的、白的、紫的……各色的花朵倒映进鬼宝石一般晶莹的眼瞳中,最后都融化在那样耀眼的嫣红之中,再也分不出原本的颜色。
“炭治郎。”五条悟忽然喊了一声。
炭治郎下意识半偏过头,然而迎面对上他的,是白发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起来的相机。
“诶?!”鬼少年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五条悟像是早有准备,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按下快门。
相机忠实地保存下此刻的场景。
炭治郎脸上的惊讶神色还没有消退,映满了繁花色彩的鬼瞳睁大,一眨不眨盯着镜头。
鬼的身影几乎要被花海淹没,炭治郎深红色的头发几乎要与身后同样红色的话融合在一起。鬼的皮肤比之人类要更显苍白,然而在花色的映衬下也染上几分气色。
“哈哈哈哈。”
炭治郎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被拍照的感觉。
察觉到镜头的一瞬间,他浑身紧绷,直到耳边传来白发最强的笑声才反应过来想要去抢夺相机。
“别害羞嘛。”五条悟抬高手,这下子炭治郎就完全没办法碰到相机了。
“我拍得还是很好看的哦?”
他明明知道炭治郎是为什么来抢夺,却还是要故意逗少年玩。
“悟君!”被这样故意吊着,即便是炭治郎也有些着急起来。
可当他抬起头,落进那双偶尔从墨镜后泄露出的钴蓝色眼瞳中后,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殷红的鬼瞳中映入一点苍蓝,六眼之中如水一般微微荡漾的柔光也一并落入炭治郎眼底。
炭治郎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也如同温润沁凉的水,顺着耳廓,慢慢淌进他的血液,流进心底。
“让我留下这张照片吧,炭治郎。”察觉到鬼少年短暂的犹疑,五条悟缓声说。
他仔仔细细注视着炭治郎,钴蓝的眼睛像星空,像海洋。
“就当做是——给我留下一个纪念。”
*
五条悟显然下午还有别的打算。
从花田离开后,五条悟又带着炭治郎去了水族馆。
说实话,炭治郎其实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他忽然被白发最强又拉上车的时候,还以为五条悟又会带他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只是……
为什么会是水族馆?
“炭治郎其实并没有好好来过这里吧?”
牵着身边恶鬼的手,五条悟慢悠悠跟着人流前进。
头顶的灯光被水流打散,晃晃悠悠透过层层水面,带着一点朦胧莹蓝的光洒落四周。
那不甚明亮的虚幻灯光绕进六眼,炭治郎一时间看迷了眼,分不清到底是水光映照六眼更加澄澈透蓝,还是苍蓝的眼瞳将灯光染上了迷幻的灿蓝。
“诶、不是。”鬼少年半天才反应过来男人说了什么。
“我以前不是和悟君来过吗?在冲绳……”
“我知道。”
五条悟指了指对面,示意炭治郎往另一个方向看。
“不过,那种姿态下和现在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吧。”
炭治郎偏头。
水族馆里有什么呢?
另一边,如果不是黑漆漆的墙壁,也应该就是数不清种类的鱼慢悠悠在水里游动,水草随着水流晃动。
恶鬼微微睁大眼。
——但是,除了玻璃之后仿佛与世无争悠悠游动的鱼类以外,炭治郎还在玻璃上看到了。
不甚明显、却又清晰可见的,他自己的倒影。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
恶鬼不知不觉间站在了水族箱前,他无知无觉抬手,轻轻印在玻璃箱上,那层浅薄的倒影也与他手掌相贴。
海水微凉的温度透过玻璃,一点点从手心传达到心底。
炭治郎紧紧注视着箱中的游鱼。
和十年前幽魂一样的他观察到的不一样,鬼的眼睛能够让他看清更多的东西。
他能够毫无阻碍地看清每一条鱼鳃微微张合时细密的水流涌进涌出;他能够看到游鱼每一次摆尾鱼鳍在水里舒展开的、像是丝绸一般透明美丽的模样。
他能够看清灯光在鱼鳞上反射出来的彩虹一般的光辉,在还没能透出就被水流打散;他能够看清游鱼每一次波动海水泛起的微小水流,水流混在一起,揉散了柔和的灯光。
炭治郎的掌心紧紧贴着水箱。
他好像能够感受到水流撞击在玻璃上带起的轻微震颤。
那是生命的搏动。
“我记得星浆体事件的时候,炭治郎你和我说过的。”
五条悟站在炭治郎身后,忽然间开口。
“你那时候跟我说,你在天内理子身上闻到了非常非常微小的气味。”
“那个气味让你知道,天内理子不想死。”
炭治郎回过头,默然抬头看着五条悟。
“那么你呢?”
五条悟问。
“你闻到自己身上,也有那种不想死的气味了吗?”
“……”
炭治郎眼神微动,想要阻止五条悟继续说下去。
但是五条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虽然没有像炭治郎那样灵敏的嗅觉……”
“但是六眼却能够看出来。”
白发男人伸出手,虚虚盖在恶鬼殷红的尖锐鬼瞳上。
一心求死之人的眼中,是不会有这种如同永不熄灭的火光一般,耀眼又震撼人心的亮光。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最强低声说。
炭治郎没有回应他。
被手心覆盖的眼皮下,恶鬼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就像是振翅的蝴蝶轻柔扫过掌心。
人类的温度和气味传入脑海,炭治郎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掌下血液奔涌流过时的奇异搏动。
“但是,悟君。”
良久,炭治郎才伸出手,拿下男人覆盖在眼上的手。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看着五条悟。
“更何况,悟君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尽管这样的情况,也不是要五条悟亲手将他祓除。
炭治郎当然明白五条悟口中的另一个选择,午夜梦回突然惊醒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犹豫过。
可是,谁都没有办法保证未来会不会还有人把主意打到鬼血上,谁都没有办法遇见未来的变数。
炭治郎的选择,是一劳永逸,更是以绝后患。
“而且,悟君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鬼杀队的信念。”
炭治郎单手握拳横在胸前,眼里满溢着绚烂夺目的明光。
“‘纵使我等神形俱灭,也定将恶鬼灭除’!”
这是他从未忘却的信念。
*
隔日,炭治郎坐在桌前,静静看着面前依旧青翠鲜嫩的迦具土之心。
五条悟收到了冥冥的消息,一大早就赶出门,直击羂索的藏身之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白发最强身上独有的甜香,和迦具土之心的奇特花香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一种炭治郎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五条悟走得匆忙,以防羂索发现异常再度溜走。
鬼的眷族似乎是猜到了炭治郎想要做什么,恐慌、祈求、畏惧……这些情绪顺着神经末梢密密麻麻脑海,像是蚂蚁一般在血管里啮咬。
即便大多数的眷族可能都已经丧失了理智,却依旧有求生的本能不断挣扎。
‘抱歉。’
炭治郎敛下眼眸,愧疚的情绪悄然传入眷族心底。
恶鬼抬起手,轻轻抚住胸口。
‘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无辜受此牵连。’
鬼王的声音,顺着血液流向眷族。
这些被转化的眷族,有些尚未伤人,有些却早已吞食人肉。
‘我无法洗清鬼身上的罪孽,也没有资格请求无辜的人原谅。’
‘我唯一能做的,唯有带着你们、和我的罪恶,一同从此世消散。’
随后,恶鬼站起身,猛一下将迦具土之心吞食入腹。